我愣愣的点了头,他便立刻移开目光,像是朝方才的那边望去,就看他脸色沉了一沉,眉头再一皱,忽地拉住我,转身就走。
三十六
荷花池只剩了荷叶。
不过池塘辽阔,后方又有一片苍翠林子,风吹来除了水上涟漪,还有树梢摆动的沙沙声,这样的风景看着也挺美的。
席夙一站在方亭前,用着沉沉的语调,对着坐在蓆间的眾人,讲着景色的勾勒,铺陈,以及排佈等等…
我坐在其中,很努力的撑着不要打盹,又要坐得直直的,难受得很,眼睛就四处乱飘,偷偷地向身侧的李易谦瞥了一眼。
他坐得挺正,脸上也一点儿倦意都没有,就是一本正经的听讲。
我隐微的向右前侧望去一眼…
课要开始的前一会儿,陆唯安和陈慕平才姍姍来迟,两人都是情自然,一点儿也没怎么的模样。
只是…
脑中一浮现起方才瞧见的,心里就…唔,也不知怎么说才好。
以前,吴伯的女儿还没嫁到邻村时,同村子里的赵大哥感情好,时常能见他们腻在一块儿说话。
有次王朔忽然拉了我往田埂那儿去,乐得说有好看的…结果,就瞧见他俩的身影靠得很近,近得有点儿难说话。
就像…方才我看到的那样。
王朔偷偷跟我说,那不是在说话,是在亲嘴。
…为什么要亲嘴?我那时问。
他也说不清,就只是说反正男的就是会和女的亲嘴…不过,得要选个好看的,他很严肃的对我说,吴伯的女儿也只有赵大哥亲得下去。
那这样…
陈慕平和陆唯安都是男的呀,他们方才也…
虽然我有些觉着,好像…也没哪儿不对,就是…有一点儿怪怪的,想不太明白。
本来想问李易谦,可那时…他脸色沉得有点儿怕人呢,眼也是…让我什么都不敢问,也不敢挣开被拉住的手。
他拉着我,一直走到能看见这座方亭,才把手放开,然后就一言不发的,快步的向前,等也不等,理也不理我了。
一堂课结束,李易谦收好东西,没叫上我就走了。平时他就是这样的,可总觉得,他这回走得特别急。
到底是怎啦?真是怪…我闷闷想着,收拾好了也要走时,却让席夙一给叫住。
「路静思。」
我愣了下才应声,连忙向他过去,有点儿忐忑的问:「先生喊我么?」
席夙一点头,面色平淡的道:「今儿个开始,我都会到书库那儿。」
我望着他呆了呆,半晌才会意——对了,傅宁抒说过,书库里的书是他和林子復,还有面前的席夙一,是他们三个人一块儿负责的。
不是说三个月轮换一次的么?所以意思是…要换成席夙一了?
那…为什么要特地和我讲呀?难道是之后都不能去了?我想着,心里一阵惶惶的,和席夙一相互对看。
「…怎么?」半晌,席夙一才又出声:「有问题?」
我就要脱口,可对着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就顿了一顿,只摇了摇头,低低的说没有…
席夙一还是看着我,忽又说:「你不用每天来。」
我呆住,茫然的脱口:「可…不是说得每天去…」
「我知道。」席夙一打断话,又道:「你只要来三天就可以,一次待两个时辰就回去。」
我有点儿迟疑,不禁道:「可那样,就只能做一点儿…」
席夙一便默默一会儿,才开口:「你平常能做的也不多。」
「对…对不起。」我心里驀地惊慌,连忙低下眼,想也没想,脱口就道歉。
「…为什么道歉?」
咦…方才明明就说…那不是在生气么?我不明所以,才抬起眼,对上席夙一不解的目光,有些愣了一愣。
可他好像也没想我解释什么,立刻又说:「以后课会越上越紧,考试也会多,你得留多一点儿时间温书。」
我懵懵地点头…
席夙一瞧见,也微微地点头,低道我可以离开了。
我怔怔的应了声,却没敢立刻就走,迟疑的再瞥了眼转身收拾的席夙一,等了半晌,才觉得…唔…好像真是说完话,可以走了。
可是…
正想着,就见席夙一停下收拾,侧过头来,「怎么还不走?」
「要…要走了。」
我连忙说,一回身就快步的走了。
很快就走到岔路口,然后进了林子,没多远就看得见离这头最近的院落。我边想着下堂是谁的课,边加快脚步。
一个不留,往个人身上撞去…
我哎唷一声,手捂着脑袋,才看清了是谁,「…你怎么站在路中央呢?」
「小呆瓜,明明是你往我身上撞来的好不?」丁驹手捂在胸口上,有点儿没好气的道:「你走路要看路啊。」
「我有看…」我下意脱口,脑中忽地想…唔,傅宁抒也老这么说。
丁驹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就问:「你怎么这样久才走回来?」
我唔了一下,才道:「因为收东西慢了点儿…」
「哦,那我跟你说,后一堂没课啦,不必赶着去了。」丁驹就说。
「咦?为什么?」我睁大眼睛。
「你来得晚不知道…」丁驹道,跟着一把勾住我的肩,带着我往回走,嘴里边说:「方才柳先生来说东门先生病了,今儿个的课就没法儿上了。」
我被勾着走,感觉有点儿难受,动了几下才脱了开,然后才问:「东门先生怎么病啦?」
「谁知道呢,这时节一不注意就容易着凉…不管这个,小呆瓜,后日你也同我一块儿去找我表叔叔吧。」丁驹说。
我咦了一下,困惑的说:「可我不认识你表叔叔呀…」
丁驹噗哧的笑道:「你要是认识,那就啦。噯,我跟你说,表叔叔这次来城里,特别在月照楼订了张桌子…你知道月照楼么?」
「不知道…」是吃饭的么?
「那儿可是一位难求,就是县老爷要张桌子,也得等上半月一月的,更别说一般人了。」丁驹说,有点儿得意,「而我表叔叔就一句话,月照楼的老闆立即腾出一个桌来。」
我哦了一声,懵懵地点头…就是说,那什么楼的是个很厉害的地方了,而他表叔叔更厉害这样么?
「…你去不去?」
耳边听丁驹又问,我唔了一下,有点儿迟疑,想到明儿个的考试,没考过就没得假放,虽然前面已经读完也读通了,大约是能过了,可还是有些担心,万一答应了没过…
「总之算你一份——」丁驹不等我回答就说了,然后忽地一顿,啊了一声,就朝前不知向谁喊着等等,然后快步过去。
我也看去,方才从拐角那儿走出来的是李易谦,就也赶紧过去。那头丁驹似乎也和他提了后日的事儿,正问着要不要也去。
「我…」李易谦说了个字,瞧见我走来就又一停。
「你怎样?」丁驹在旁催促,「跟你说,我表叔叔没那样好见的,小呆瓜都说了要去,你也要去吧。」
李易谦就皱了下眉,往我看来。
「你真要去?」
我正要说,不禁瞥了下丁驹,他朝我猛眨眼…就含糊的点了头。一见我点头,丁驹像是松了口气,一手就搭到我肩上来,衝我笑了笑。
李易谦就又皱了皱眉,开口:「好吧…」说着,就拨开丁驹的手,拉过了我,问:「你也去,可你明儿个的考试肯定能过么?」
我唔了一声…
「行的!」丁驹在一边道:「不然这会儿也没课,赶紧去温习吧,我还要去问陈慕平…」说着,人也跟着走了。
我一听陈慕平三个字,又不禁想到…这一想,就忍不住往李易谦瞥了去,发觉他脸色还好。
「…做什么?」李易谦忽地看来。
「没有…」我囁嚅摇头,算了,还是别问他好了。
「东门先生病了不上课。」他又说。
我点头,「丁驹告诉我了。」
李易谦默了一下,才出声:「你知道丁驹他表叔叔是…」问到一半,他就摇摇头,说着算了
我不明所以,就又听他说要去乐阁那儿…
「你要去探望东门先生么?」我脱口问。
李易谦白了一眼,说:「东门先生病了怎会在乐阁休养,要去探望也是到夫子舍房那里…」
我听他提到夫子舍房,心跳冷不防快了一下…
也对,东门先生病了,那就会待在房里休息了,虽然我从没在那儿遇过她,可不表示她不会回去。
唔,先生病了,学生去探望没什么吧…
可是…我想到要是他也找我一块儿,回头没课了,要一起回舍房那怎么办?想着,我就问:「那…那你会去么?」
哪想李易谦一听,脸色霎时古怪了下。
「男女有别,我怎么能去?」他说。
…不去就好啦。
我松口气,也没困惑那什么男别女别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