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死了。
云棉不记得自己认不认识这名兵士,但她认得他身上的军服,是大庆兵士才会穿的军服。
云棉屈膝跪在绵软的血地里,俯身将他半托起来,让他能够在死前好好的喘两口气。
“小……小……”
他似乎认出她了。
可他说不出更多的话了。
他用力地呼吸了几口粘稠空气,然后在她怀里彻底失去呼吸。
云棉抱着这名好像很陌生又似乎格外熟悉的兵士,怔愣了片刻后,从泥坑里爬起来,双手抱着他腋下,一点点慢慢拖着他尚且没有僵冷的尸体往坑边走去。
坑里已经埋了好多的尸体,埋不下的都堆在一边,等战场清理完毕,他们就会被一把火烧成浑浊的灰烬。
“小郡主。”守在一旁的兵士脸上蒙着布料,伸手接过她拖过来的尸体。
云棉有些脱力,反正浑身都是血泥,她也不在意什么干不干净了,一屁股坐在旁边,仰起头疲惫地闭眼。
好累,身体累,心里也沉甸甸的坠得心慌。
抬手揉了揉酸痛的肩膀,云棉抱着膝盖安静坐在尸堆旁,干净的眼底清晰倒映着战场上明灭不定的火光。
这只是第一天的战争,接下来还有漫长的攻城战,攻城战结束后还要入城,安抚百姓,接替守城之职等等……
这期间少不了死亡和流血。
而这也仅仅只是一个涂国的边境。
说起一统天下总觉得意气风发轻而易举,少年之志远在千里沃野,天高海阔总能肆意翱游,可当鲜血从身体中迸溅出来,当一个活生生的人表情定格缓缓倒下,当温热的身体变得僵冷……
一切都变得现实且残忍起来。
原来天下的统一,是要用好多好多好多的人命去堆积搭建的。
“小棉花。”耳旁传来熟悉的声音,云棉扭头看过去,白烈正站在不远处朝她招手。
他走近后,云棉才看清他脱了甲胄,身上也和她一样裹满了黏腻的鲜红泥浆。
白烈跟着毫无形象地坐在她身边,深吸一口气后喟叹着狼狈躺倒。
“我的手好像已经不是我的手了。”
“我的鼻子好像也不是我的鼻子了。”
“小棉花,你知道上战场的时候,我心里在想什么吗?”
云棉侧过脸看他,“你在想什么?”
“不知道。”白烈的声音慢慢低下去:“所有人都在吼,在哀嚎,在冲锋,我被裹挟在无数的兵士里,就像奔流浪涛中的一滴水,没有自己的思想,被迫往前,被迫举刀,眼前全是血,耳边全是刀刃刺破血肉的声音,我脑袋里一片空白,除了挥刀砍人,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想过。”
连自己的生死,那时候似乎都变得不受控起来。
不害怕死,也不怕痛苦的活,满心满眼只有敌人,只有血和肉……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等到彻底消失后,云棉低头去看,他已经累到睡着了。
云棉无奈地摇摇头,也没有挪动他,只是找了个还算干净的衣裳盖在他身上,叮嘱旁边的兵士等会别把他一起当尸体烧了后,自己就起身再次进入战场。
后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累倒下被人捡回去了,或者是自己浑浑噩噩走回去的,总之等她浑身酸痛的醒过来时,自己正躺在大帐里。
把身上干干净净清洗一遍后,云棉才打着哈欠慢吞吞往外走。
外面天光明亮,春日的风将昨日浓郁的血腥气吹散了许多,看不见昨晚那一大片泥泞的血地,她的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
“醒了?”
云棉循声看过去,眼眸跟着亮起来:“娘亲!”
小姑娘蹦跶着跑过去,伸手抱住娘亲就亲昵地蹭蹭,总算安抚到昨晚难受的情绪。
云裴锦揉揉女儿微湿的头发,温声问道:“好些了吗?昨日的事我都知道了,小棉花做的很棒。”
被娘亲夸了!
“娘亲也好棒~”云棉眼眸弯弯地笑,看向娘亲的目光里像是装满了细碎的星星。
“小白呢?”她左右看看,没见到人影,有点忧心地皱眉:“他不会真的被当成尸体烧掉了吧?”
云裴锦:“……在等你吃饭呢,以后别胡说八道。”
云棉狡黠地眨眼,“娘亲说什么,棉棉都会乖乖听话的。”
所以她保证以后不再胡说八道啦!
“小白,你还记得你昨晚说过的话吗?”云棉捏着一块饼子边吃边问。
白烈一口气灌下一碗粥,闻言反问:“什么话?我昨天太累了,手都抬不起来,哪里记得住自己说了什么?”
云棉恍然点头,然后在他又端起一碗粥狼吞虎咽的时候,轻声说:“看来你昨天说自己脑袋空空这事是真的,这才一晚上过去,你竟然又忘了。”
症状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