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什么,常金顺被那双清透的眼睛望着,竟然有种心思被人看破的难堪。
他错开视线,觉得自己这样未免弱了气势,又直视回来,“你还是太年轻了。师父是车间最大的师傅,厂子还要倚仗他,当然可以眼里不揉沙子,别人呢?”
这个总是像个老好人的中年男人脸上终于露出了讥讽,“王国刚工作干得倒是好,最后当上班长的不还是周雪琴?你真当厂里那些领导只看能力啊?”
“可是周雪琴被撸了,王哥还是当了班长。”
夏芍一点没受他影响,甚至露出了笑容,“所以我相信,是金子早晚会发光的。”
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绝对的公平,只要是由人来决定的,就难免有私心。但你可以鄙夷不屑,可以奋力反抗,甚至可以自暴自弃逆来顺受,却不该同流合污。
何况常金顺还不是被裹挟着不得不同流合污,他是主动的,乐在其中的。
三观不同,注定要走上截然相反的两条路,老罗或许也是知道这点,才一句没和常金顺多说。毕竟常金顺今年四十岁而不是十四岁,早就不是说了能改的年纪了。
老头儿只问夏芍:“是不是觉得就这么放他走,有点轻了?”
“可是不这样,就得公开内鬼和元宵的事,让车主任受到厂里的责难,让车间人心惶惶,成为整个厂子的笑柄。”夏芍一笑,“他走这么急,应该找不到什么好岗位吧?”
这么处理,的确是老罗这个师父手下留情了,却也不完全是顾念那点师徒之情。
常金顺毕竟是车间副主任,是领导。一旦公开处理,车间没面子,厂里也没面子。
何况狗急了跳墙,谁知道会干出什么来,厂里未必愿意公开处理。
老罗长长吐了口气,“他去了五城,就只是个普通工人。”
夏芍并不意外,在江城当副主任,去了其他地方还想当副主任,人家凭什么把位置让给你?
别说五城食品厂了,红香县食品厂都不可能,两边也就是个相互利用的关系。
但是他又必须走,一旦被开除,他在糕点行的名声也就臭了,只会更难找工作。
而他就算弄元宵卖了钱,之前走关系花了一些,现在又要调工作,转户口,估计也剩不下什么了。他要是受不了这憋屈的日子,再做出点什么,可就没有个师父对他手下留情了。
常金顺走了,糕点车间很快又有了新的讨论话题——他走后,这个副主任由谁来当?
车间一共四个班,温班长资历最老,却身体不好,最与世无争;叶大勇最能干,拿过最多劳模,所带的饼干班也是年年先进,却最年轻,只有三十多岁。
剩下王哥资质一般,又才刚当上班长,吴班长业务能力也平平。
而不管谁被提上去,都会空出一个班长的位置。
车间里人心浮动,有那能找到门路的,已经开始在私底下托关系了。
夏芍没关注这个,她转正还不到一年,又年轻,怎么轮都轮不到她。她就是觉得最近有点困,也不知道是春困,还是前阵子累狠了,一松懈下来就格外地乏。
“单位活很多吗?”见她又大早上打哈欠,陈寄北忍不住皱眉。
“不多啊。”夏芍努力睁着眼睛,杏眼因为困意水汪汪的,“你晚上少闹我两回,我就不困了。”
陈寄北色一滞。
夏芍打着哈欠,又问他:“二立最近学得怎么样?我听说木匠房那两个学徒都被打发回去了,要重新找人。”
“还行。”陈寄北把自行车停在了路边。
刚要说什么,吕大爷在警卫室叫他们,“小夏,有你的电话!”!
第95章 打赌
一听到有电话,夏芍下了车,快步进了警卫室。
陈寄北调转车头,脑海里还在想她刚刚的话,觉得自己最近闹得也不是很凶,至少没有刚刚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凶。不过她既然不够睡,这几天就先别折腾她了。
正要离开,夏芍从警卫室里探出头,“寄北!寄北你过来!”
他又折回去,把自行车停在了警卫室门外,“怎么了?”
“嫂子生了!”夏芍朝他招招手,脸上满是高兴,哪还有刚刚的困倦。
陈寄北走过去,拿起话筒,一声“喂”刚出口,那边陆泽同已经迫不及待道:“你嫂子生了,昨天晚上生的,生了个大胖丫头,六斤六两,大人孩子都平安!”
他平时说话就没这么快过,那股喜意隔着电话线都能清楚感觉到。
陈寄北声线难得没那么冷淡,发自内心道:“恭喜,当爸爸了。”
“是啊,终于当爸爸了。”陆泽同有些唏嘘,不过很快又高兴起来,“小丫头长得可漂亮了,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你嫂子和她妈看了,却非得说长得像你嫂子。”
夏芍就站在旁边,陈寄北把话筒放低了些,两个人头挨着头一起听。
这中年得子就跟晚年得孙一样,那么点一个小新生儿,眼睛都没睁开,能看出来什么?陆泽同却觉得自家闺女哪哪都可爱,握着的小拳头可爱,哭起来没牙的小红嘴巴可爱。
夏芍听着听着笑起来,偏头去看陈寄北,陈寄北也正侧了眸看她。
没想到陆泽同话锋一转,突然问起了他们:“你跟小夏这也结婚一年多了,还没动静吗?”
“没有。”陈寄北抢在夏芍前面开了口,“我和夏芍都还年轻,不着急。正好我也想趁着这两年没孩子,拼一拼事业,单位刚安排了个学徒给我带。”
有没有孩子对他事业又没有影响,他这么说,不过是想把责任揽到自己头上。
夏芍听出来了,估计陆泽同也听出来了。
陆泽同以前顶过这方面压力,也只是问问,并不多说,“你们过得好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