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轻轻晃动,薄野津微微怔忪,很快笑了。卿晏已经睡着了,他将卿晏的外袍拿过来,怕他受凉,替他把衣服穿上。
那袍子甫一展开,倏地,有什么东西从衣袍的内袋里掉了出来,落在床沿上。
薄野津的目光微凝。
那是一方雪白的手帕,丝绢上绣着一枝疏瘦斜出的寒梅,意境清冷。帕子明显被洗过了,但薄野津还是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己的帕子。
他瞧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失笑。
片刻,他将衣服披在卿晏身上,将那沉睡的人捞进怀里,卿晏人已睡熟,还抓着他的手,这只是无意识的动作。烛火已熄,薄野津借着窗缝漏进来的清亮月光侧头望着卿晏,像是在思索什么,忽然,他抬起那只没与卿晏握在一起的手,单手结印。
一道雪色符咒在空中缓缓凝聚成形,如烟似雾,最终落在了那纤细玉白的手腕上。
第5章
卿晏醒来时, 天光还尚未完全大亮。四周昏昏暗暗,屋内的陈设全被笼在黯淡朦胧的影里。窗扉传来噼噼啪啪的细响,昨夜他睡过去前, 外面还是月光朗照,不知夜里什么时候开始下的雨。
雨丝从窗缝里漏进来, 滴滴点点不时落在眉目间, 卿晏觉得清凉,微微动了一下, 就觉得全身都好酸。
耳畔有清浅呼吸声, 拂过他的鬓角,白檀的香味凉丝丝地缠绕上来,如在幽微天光里一枝傲雪霜花临寒绽放。卿晏微微侧过脸, 就看到一张俊美如画的面容近在咫尺。
薄野津松松地揽着他, 手还搭在他腰间,是个很安全很舒服的姿势。他们额头相抵, 鬓发缠绕, 吐息可闻, 外面细雨淅沥,他们互相依偎着, 靠在一张枕上。
卿晏忍不住呼吸一顿, 突然想到了一个词——耳鬓厮磨。
他们现在的模样都不太端正,黑发散乱, 领口也微敞着, 可薄野津是洪荒时代走来的明,与他不同。谁看过尊这种散漫随意的模样?永远是高高在上的, 仪容一丝不苟的严整, 在云端, 在天边,垂目望着人间,悲悯又淡漠。
昏暗天光里,卿晏看着他的脸,突然就觉得十分心动。
耳鬓厮磨是什么感觉,如今终于明白了。
好像高台像倾倒,九天明月坠落,他不光心动,还觉得有一丝心惊,受宠若惊的那种。
卿晏其实是个对于情爱十分迟钝的人。
在穿越以前,卿晏从小到大都很受欢迎,他从来没有心思,也没有习惯去从一个人的点滴行为和细节表露中去猜测对方是不是喜欢他,对他有那方面的意思。
因为对他表示好感的人实在太多,直球他都应接不暇,那些暗戳戳的就更完全顾不上了,根本没时间和空闲分给他们。
但是现在……
卿晏看着薄野津,不禁伸出手去,为他整理鬓边的乱发。
他卷着那一小缕漆黑的发丝,一抬手,就发现自己手腕上多了个东西。
那是一只雪白的镯子,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的,莹莹温润,在昏暗之中发出雪色的茫茫暖光,他稍微动一动,就如流光,如银河,那雪光流转低回,粼粼闪烁,套在雪白的手腕上,显得那手腕更加皓白细瘦,给本来就白的皮肤镀上了一层光华细腻的质感,倒是十分相得益彰。
这是什么?
送他的礼物吗?
卿晏摸了摸手上的镯子,很是新地看了一会儿,觉得蛮好看的,他没有叫醒枕畔还在睡梦中的人,也不急着询问,就先戴着了。
昨夜他不光是流了太多眼泪,他浑身上下,都丧失了太多水分,卿晏觉得口渴,轻手轻脚地掀起被子,又把薄野津搭在他腰间的手捧起来,挪开,自己下了床,摸到桌边去倒了杯茶喝。
那茶弥漫着淡香,甘甜,微苦,是津哥在北原时一贯喝的茶的味道,卿晏被苦得皱了皱眉。
但他现在没得选,猛灌了几杯茶,清凉润入喉,才微微缓解那肿痛干渴的感觉。
他披着衣服,腰腹和小腿都还酸,因此动作格外慢吞吞,他抓着杯子,没刚才那么渴了,喝茶的动作变得优雅了许多,小口小口地酌饮着,他走到门边,推开轻掩的户扉,想在晨光里安静地看会儿山景。
刚一看到外面的景色,他就愣住了。
细雨仍在下,不急不密,卿晏站在竹屋檐下,雨丝挟风斜飘过来,沾衣不湿。他抓着杯子,竟忘了喝茶,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山中一夜雨,如今天光微熹,只见漫山遍野,俱是苍翠葱茏的绿意,山风一啸,草木清新干净的味道就齐数扑面而来,沁人心脾地涤荡了所有的疲倦,他的外袍猎猎翻滚,在风中流云似的摆动。
到处都是新芽,细嫩柔软,深深浅浅的浓翠浅绿,就连枯藤老树都抽出了枝条,原本平静的一座山,仿佛忽如一夜东风来,顿时变得生机勃勃,春意鲜活。
粉白的花朵从他脚边的草地上开到了视线可及的山坡尽头,汪洋如海,热热闹闹地接连成片,如同小小灯盏在细雨微风中浮动着,声势浩大,明艳盎然。
卿晏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如何描述现在的心情,说不清、道不明,只是觉得震动,久久不能回。
天光一寸一寸亮了起来,雨势渐小,但尚未完全停下,一轮灿烂的圆日从云层和山林之间升了起来,晴雨明亮,雨中春色动人。
卿晏忽然跑了回去,路过桌边时仓促地把茶杯甩下,有些急地跑回了床边。
他重新躺下,还往对方怀里靠了靠,翻身抬腿的,试图把自己摆成刚才醒来时那个姿势。
安安静静地躺在枕上又注视那近在咫尺的浓黑眉睫片刻,卿晏抬起手握住了薄野津胸前的一缕长发,与自己的一缕发系在了一起,又摸索着找到了薄野津的手,把那只手从锦被里捞出来,张开手,扣入指间的缝隙,十指交握。
然后,他顿了一顿,有些茫然。
然后要怎么做?
当时津哥是怎么做的来着?
卿晏当时翻过那几本符书,但是他完全不记得同心契是怎么结的,因为那一页他根本没细看,直接翻了过去,他当时求学问道只是为了学几个洗衣服、生火的有助于日常生活中偷懒的小术法,对于同心契一点儿也不感兴趣,自然也根本没留心。
他皱着眉歪着脑袋,拼命回想当时津哥是怎么做的,片刻,试探着催动灵力,低声念动契文。
毫无反应。
卿晏不服输,像是用穷举法试密码似的,反正这个术法不会只给他几次试错的机会,错的次数多了也不会锁机,卿晏有种准备无限试下去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