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
这次嚓玛婆子的声音拉得很长。
潘程强迫自己止住了思绪,抬着轿子迈上石阶,往山顶的方向走去。
天色已经临近黄昏,喜轿走在山路上摇摇晃晃。
不知过了多久,坐在喜轿里的柳遥缓缓睁开眼睛,有些迷茫地看了看四周。
昏黄的日光从缝隙里透进来,空气有些冷。
因为临行前被人灌了一大碗汤药,柳遥的思绪昏沉,只隐约记得自己此刻应该是已经被抬进了山里。
祭品……
柳遥望着膝盖,心里揪起来一样难受。
按照规矩,抽中祭品红签的其实并不是柳遥,而是他的阿爹,也就意味着祭品只能从柳遥,或者家中后娘的女儿之中挑选。
柳遥向来不受阿爹和后娘的喜爱,在选谁做祭品的问题上他其实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却万万也没有想到,阿爹会一边假意安抚自己会寻找其他的办法,一边干脆用药迷晕了他,毫不犹豫将他推进了火坑。
“怜儿是姑娘,如果真当了祭品,怕是再没有活路了。”
“别怨爹,爹也不想这样的。”
“你且忍一忍,等你回来了,爹一辈子养着你。”
是啊,他又能怨恨谁去,柳遥顿时苦笑。
阿爹估计是担心他临时逃走,毕竟一个是宝贝女儿,一个是无人在意的亡妻之子,任谁都担不起这样的风险。
伤感的情绪无法抑制地涌了上来,柳遥鼻子发酸,忍不住有些想哭。然而眼泪还没来得及流出,忽然感觉轿子剧烈晃动了一下。
“怎么了?”柳遥吓了一跳,连忙抓紧座位稳住身体。
“已,已经到了。”外面的潘程似乎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物,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到了?
柳遥一愣,他刚刚醒来的时候轿子分明才行到半山腰附近,怎么忽然就已经到了。
没等柳遥想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喜轿已然被放在地上,潘程掀开布帘,将怀中的布包塞进了他的手里。
“前头那间院子就是了……这里面有打火石,火绒,两件衣裳,还有你婶子给你做的几张葱饼。”
柳遥有点懵,几乎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那边石骏已经急着催促,“走走走,快点走!”
“山上有野兽,你好好呆在院子里,尽量别出来,等到日子满了我们再过来接你。”
潘程语速很快,面上夹杂着担心与恐惧,用力握了下柳遥的手腕,之后和石骏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潘叔……”柳遥想要将人叫住,却只听见两人迅速远去的脚步声。
轿外天色渐暗,柳遥心底的不安越发浓重。因为事情发生得仓促,里正根本没有和他细说过祭祀的具体过程,只告诉他在山庙里安心等待就好。
可柳遥根本没有来过山顶,也不清楚所谓山庙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
攥紧手里的布包,柳遥犹豫了许久,终于小心翼翼掀开了面前的帘布。
抬眼望向前方,柳遥轻轻吸了口气,总算明白之前潘程两人究竟在害怕什么。
自小生活在城镇的人大概很难想象夜里山林的恐惧,树影摇动,到处都是窸窸窣窣的响动,甚至分不清这些响动究竟是从哪里传来的。
寒风夹着飞雪刀子一样吹到脸上,而那间宅院就矗立在树林深处,被阴影层层遮掩着,依稀能看到大门与墙壁上的斑驳血迹。
这里是……山庙?
柳遥向里缩了缩,心里禁不住打了退堂鼓。
不,不然还是在轿子里过夜吧。
只是这个念头很快便被柳遥自己打消了。
外面实在太冷了,他如今所在的两人抬喜轿是用竹子制成的。
既不保暖也不挡风,真要在外面过上一夜,他很可能会被活活冻死。
对死亡的恐惧感暂时压过了对外界环境的恐惧,柳遥给自己打了打气,正准备迈出喜轿,突然听见有脚步声从黑暗里响起。
那脚步是从不远处传来的,速度极慢,踩在雪地上发出清晰的吱嘎声响,柳遥背脊一凉,连忙重新坐直,心脏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是潘叔他们回来了?
不,在抽红签的时候里正已经反复叮嘱过了。
作为祭品的姑娘或小哥儿需得在庙里呆满三日,不管能不能活着回来,村里都会补偿给对方十吊铜钱。
而如果这人胆敢中途逃走的话,那么不仅家产会被全部充公。就连父母家人也都会被赶出村去,未来再不许踏进九桥村一步。
如今才刚上山,即便潘叔他们再同情自己,应该也不敢这个时候过来寻他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