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步踏上石阶,一面口唤“五爷”,一面猛地推开房门。
厅中数人,皆吃惊地回过头来。
薛晟眉头微沉,并未言声。
雁歌雀羽二人一脸为难跟随在后,小声道:“五爷,五奶奶许有急情……”
厅堂正中,围坐数名男子,官服官帽,未及卸除,聚集于此,显是正在商议急难大事。
林氏未料他竟当真有要事在办,本因愤怒而微微泛红的面容,此刻写满窘色,她扣在门上的手垂下来,不知当用什么言语缓和此时的尴尬才好。
“薛五夫人看来是有要事相商,不若我等先行告辞,余下的细节,我们私下商议着办。”一名年纪稍长的大人含笑为林氏打了圆场,众官员纷纷起身,客气地向薛晟告辞。
烛排曳动的火光映照着薛晟沉默的影。
闲人散尽,连雁歌二人也退了出去。林氏扶着门扉缓步踏入进来。
撞见他与官员们议事之时,她是懊恼的,甚至有一丝丝悔疚。可薛晟不耐的沉默再次点燃了她心中的恨和怒,他连问一句她为什么如此急切前来都不肯。
敞开的门外吹进冷啸的寒风,案上卷帛被拂得凌乱纷舞。
“五爷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赤红裙袂飘起,林氏声线微微战栗。
薛晟抬眼望过来,视线落在她美丽而倔强的脸上,只一瞬便移开。
他按住袖底翻飞的卷帛,垂眼道:“你若有事,不妨直言。”
林氏举步靠近,阴影罩在男人冷肃的面容上。她望了他许久,终得无奈开口,“我哥哥的事,可是真的?”
薛晟没有答。
沉默便等同承认。
她抑着满腔的痛悲声发问,“你为何不与我说?为何不许娘家与我递消息,为何瞒我?”
薛晟缓缓叹了一声,衣袖稍抬,卷帛随风飘落于地。
“林俊横行跋扈,已成祸患。说与你知,与此事何益?”
林氏悲声道:“可那是我哥哥!我亲哥哥!究竟是谁跋扈?五爷如今连娘家的消息都不许我知道了么?”瞒她若此,连二房的小姑们都在暗中讥笑她不被夫君重视的窘困。
夫妻不睦难道都是她的错吗?为什么始终承受奚落痛楚都只有她一个?
薛晟靠后偎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淡淡地开口,“你现在知道了,准备怎么做?”
林氏一时语塞,她一心只为质问前来,并没思索太多,此刻他这般相问,她倒不知该怎么说。
以往林家有事,做为姻亲,薛家自不会不理,何况这次兄长落到大理寺,那正是薛诚势力所在。但她刚刚向薛晟发过脾气,如何好开口请他出面帮忙。她顿了顿,负气地道:“林家百年荣耀,世代缨簪,处理这等小事的本事还有,便不需五爷费心了。”
薛晟闻言,薄唇轻勾,竟笑了笑。
“如此。”他说,“那么愿此风波,早日平息。”
语毕,薛晟起身,负手踱开步子,道:“来人。”
雁歌雀羽二人矮身而入,薛晟指着满地乱旋的帛卷,“整理一下。”
提步走向侧间一瞬,方察觉到院中一直注视在自己身上的眸光。
他望过去,见数名衣衫单薄的婢子守候在外,呼啸的风卷起那女孩子额前细细的碎发,苍白的面容笼在寒雾中瞧不真切,出尘的气质令她朴素的影子脱众而出。她穿着素旧的薄棉夹袄,两手交握不时冷得轻搓。
也只瞥了一眼,便踱开步子走出她的视线。
次日一早,林氏回了趟娘家。
林太太早派人去了五六回信给她,见她如今才上门来探,不由又是一通申斥。
“你亲哥哥的死活你都不管了吗?薛五爷怎么说?有他大哥在大理寺周旋,论理早该放人,如今却不许家里人前去探看,这是什么道理?人已经蹲在里头三日了!吃不饱睡不好,还不知受了多少苦头,你这自私短命的丫头就一点不为你兄长着急?”
林氏垂首立在榻下,任母亲疾声斥骂。等上首的人骂累了,她才缓缓站直了身子,扶着忍冬的手坐在一旁椅中。“此事五爷不便插手,您也知道,他才从外头回来,只领了个虚衔,如今许多双眼睛盯着薛家,总得等他官职定了,位子稳了,这才好替哥哥奔走。”
见林太太瞪着眼又要骂,林氏端起茶盏开口打断她,“二姐的夫家一向在朝中也说得上话,娘亲便没有问问她?爹从前那些同僚属下,难道这点小事也办不了?醉酒失手伤人,多大个事?哥哥这些年闯的这类祸事还少了?”
以往闯祸,瞧在薛家面上,多半私下便了了,这回闹到大理寺去,事态必然严重,绝不是林太太说得那般轻描淡写。薛晟的态度,明显是不想再助长林俊的气焰,她在薛家已经完全没了脸面,难不成还要她低三下四去跪求薛晟替他哥哥出头?
林太太见她将事推到旁人身上,登时恼了,她重重摔下茶盏,怒道:“如今伯府的奶奶做久了,家里的事打发不得你了?你二姐的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姓陈的畜生镇日只会在外胡天胡地包戏子玩粉头,他能救你哥哥?你大伯子本就是大理寺的官员,如何舍近求远?说到底还不是你无能!”
她指着林氏道,“你说,是不是你又惹恼了薛五爷,他才不肯施以援手?”
林氏饮茶不语,林太太瞧得生气,一挥手,将她手里的茶盏摔烂在地。
众婆子侍婢惊得敛息禁声,只一个年迈的体面嬷嬷小声出言,“太太息怒,有话好说……”
林太太怒道:“你瞧瞧她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我还要怎么说?出嫁五年毫无建树,亏得为她求了这样一门好姻缘,为了不给夫家瞧轻,舍了我半副嫁妆去,她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林太太越说越气,随手拾起榻上的枕头就朝林氏丢去。
那嬷嬷见劝不得林太太,只得又来劝林氏,“三姑奶奶别跟太太置气了,回头太太又犯心口疼的毛病,三姑奶奶何尝不心疼?”
林氏别过脸,吞下满腹委屈抹掉眼角的水痕,“不是我不帮哥哥,是五爷恼了我们家,怪哥哥一而再再而三的找麻烦。这些年,我舍了脸皮,一次次去求大伯,求公爹,不知为哥哥平了多少事。哥哥也不是小孩子,爹娘如此纵容下去,难道便是为他好么?”
林太太冷笑,“你只承认自己无能便了,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来评说我与你父亲如何教子?你哥哥便再没本事,也为咱们林家开枝散叶生了十个八个孩子,你呢?成婚五载肚子始终没有动静,我都随你丢尽了脸面,出去见着人问起你的事,我当真是没脸说!”
“五爷缘何恼了你哥哥?还不是你这废物连累了他!连你自个儿的夫君都瞧你不上,你在世上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也就是你厚颜无耻不知羞,换做是我,早一根绳子吊死了自己,也免活在世上拉着娘家陪你丢尽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