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把鞋子放好吧,静露小姐。」他说。
她畏缩了一下,照做。
「请来这里坐下。」努伊拍拍身边的空位,「我有些话,想和静露小姐说。」
他对她的说话方式完全没变,甚至更轻柔些,但今晚字里行间却有股莫名的威严,静露抹了抹手,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紧张而流的手汗……
放下包包,她在努伊指定的位子上坐下,头低低的,不敢直视努伊。
静默。
两人许久都没说话,只有瓶子里的烛光在桌上摇曳。
她偷偷瞄了眼努伊,他正垂眸沉思着,不晓得在想些什么,长长的金色睫毛像扇子一样盖住了眼睛,让她猜不透他的思绪……
良久,他终于啟唇:
「我的母亲,在生布莱恩的时候过世了。」
「……嗯。」她有些迟疑的应声,不确定为何努伊突然提这件事。
「父亲悲痛欲绝,从此只埋首于研究,好逃避他妻子死亡的事实,他几乎不曾注意过布莱恩。」他徐缓的说着,「弟弟布莱恩是我一手拉拔长大的。」
她知道这些……她知道……
「布莱恩十二岁那年,龙柏庄园遇劫,我失去了我的小袋鼠,和我自己的父亲。」
『我喜欢你当我的爹地……』稚嫩的声音,在记忆中回盪。
「在那之后,我在被烧得半毁的庄园里独自生活了近十年,」他语气清淡的说着,彷彿那不是自己的遭遇,「不知道活下去的意义,但仍是活着,就是活着而已,苟延残喘的。」
『努伊,你可以为我说床前故事吗?』模糊的影子说。
「然后,一次意外我捡到了布莱恩,那隻母袋鼠。」他的腔调里多了分温柔,「刚救起来的时候,才那么小一隻,牠母亲被丁狗咬掉了半条命,不死也残,所以我结束了袋鼠妈妈的痛苦,把小布莱恩带在身边照顾。」
『哥哥,你为什么那么喜欢袋鼠呢?』
「……因为我喜欢袋鼠……牠们……很厉害……」努伊有些唐突的低声咕噥了一句。
静露不解的看着他。
但他马上回,眼清明的继续说下去:
「从失去我的家人,到开始养我的小布莱恩,到认识你们,这之间的十几年,我总是不断的回想他……我很想念他,我想念他的笑脸,她睡着时的样子,他作恶梦时来找我睡,他跟在我后头帮忙照顾动物……」
静露将目光定在那摇曳的烛火上,想像着一个长得有些像努伊的小男孩,蹦蹦跳跳,开开心心的样子。
「后来我决定报仇,我决定要让自己死得有最后一丝价值,所以我开始积极的研究变异种殭尸病毒,并将牠们投入训练变成军队,藉此接近那个傢伙……」
然后,静露就在战场上遇见他了。
那个褐金色马尾长发,一身脏兮兮、破烂骯脏的斗篷男子,驾马吹笛,操控着殭尸动物群……
「我很高兴能认识静露小姐,还有奈特先生,以及愿意收容我的昆斯先生。」努伊深吸了一口气,「我很清楚,你们愿意收留我是因为我有利用价值,但静露小姐对我是真诚的关心,这点我是知道的,静露小姐真挚的眼骗不了人的。」
她耳朵有些泛红,不晓得努伊到底要说些什么。
「认识了土瓮城的大家,被那么轻易的接纳,还毫无疑问地把我视作同伴,攸关性命的关卡前也总是顾虑着我──」努伊认真的低喃,「我很开心,一直都很开心,开心到我几乎忘了自己前半生的那些痛。」
心脏缩了一下,她突然明白了……努伊……
「我还是时常想起我的弟弟,那个把我当作父亲仰慕的布莱恩。」努伊的声音,轻到几乎飘散在空气中,「但这些日子来,我渐渐忘记了他的长相,和他的声音。」
她鼻子皱了起来,咬紧牙关,那股酸热的感觉直衝上眼眶……
「有时候,我会想,」他说,「我这样忘记他,他会不会难过?会不会失望?」
每一次想念,弟弟的面孔就渐渐散去;每一次回想,弟弟的声音就变得更模糊……
我这样忘记他,他会原谅我吗?会不会生我的气?努伊无声的问。
静露低头,默默听着。
眼泪一颗颗滴下。
「我曾一度害怕,」他轻叹,「害怕哪一天,完全忘记了他的模样、他的笑脸、他的声音……但其实,我害怕的是我忘记那痛。」
因为认识了静露小姐和奈特先生,认识了虽然兇巴巴,但总是愿意倾囊相授的左幸医师,渐渐的忘记当初那股痛彻心扉的感觉。
「这里的痛,已经越来越淡了,」他抚着胸口,「我害怕忘记,那让我有罪恶感,我觉得我好像丢下了他……丢下了我弟弟、我父亲、还有那隻总是跟在我身边的小布莱恩。」
罪恶感……
觉得自己没资格那样开心地活着。
觉得自己现在的开心,是用失去之人的痛换来的……
静露喘不过气,眼泪掉得更猛。
努伊的大手,则轻轻放在了她的肩上。
「但是,没关係的。」他安抚的说,「我后来就想通了。」
「想通……什么……」她声音不稳的问。
「如果是布莱恩,绝对不会希望我愁眉苦脸的。」努伊说。
爹地……妈咪……
「我更要笑,要把每一天都过得更好。」努伊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这样,我的小袋鼠才不会担心。」
「学姊……」
「我相信,静露小姐的学姊,不会想在百年后,好不容易见到静露小姐了,却看到她无精打采的样子的。」
她哭了。
倒进努伊的怀里。
大哭特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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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忘+++
以泽野弘之的blue
纪念那年逝去的少年,
你所景仰的,将永不负你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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