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甚么?嫌你爸这里不好?」
「我没有要走……她叫我回去。」应采声深吸了一口气,「她说要介绍朋友的女儿给我认识。」
「崔河呢?」
应采声没有直接回答,只说:「你前妻叫我以后要结婚。」
「人生是你自己决定,不是你妈决定。」
「我不想听她嫌我的决定……不想再让她用怪来形容我了。」
骆保明白应采声的固执,更理解他母亲的偏执,但还是气不过;只说,你做了决定就不要后悔。
应采声说,希望。
希望不会后悔。但最后,最后悔的仍然是他。
应采声后来才领悟到,这么做并不会让他的形象在母亲的眼里改变;或是说,无论他怎么做。母亲的观念是根深柢固的,是一辈子的。
回家后,应采声问母亲有没有再接到夏青莫名其妙的电话,答案是没有,这件事勉强地让他心里好过一点。紧接着母亲不知是讨厌这话题,还是急于作媒,立刻谈起介绍一事。
母亲朋友的女儿跟应采声同年,今年高二,头发及肩,细框眼镜;说穿了就是路上一把抓的女孩子。虽然上的也是美术班,很佩服应采声的画技,但应采声对她不感兴趣。
倒不是他无法对女人產生兴趣,他不会讨厌,但也不会有甚么强烈的喜欢;男人也一样。对于自己为甚么会喜欢崔河,除去他和崇拜的哥哥很像,以及拥有被虐狂的特质之外,也很难说得清楚。
而他就这样糊里糊涂的,和那位他根本记不清名字的女孩凑成了对。大人说的算,应采声不想多作反驳,女孩那边则是一副无所谓,甚至看得出对应采声颇有好感。一个星期后,应采声才从母亲那里听说,女孩已经和身边的人表示,应采声是他的男朋友了。
应采声若被女孩约出去,不会特别拒绝,但也是冷冷淡淡的;意外的是,女孩目前为止对应采声像死鱼一样的态度没甚么怨言。应采声很佩服她的耐性,有试着要逼自己喜欢上她,但无感就是无感,就像他无法对一幅乱七八糟的抽象画说出甚么感动与涵意。
是不是就要这样?如果以后结婚的对象就是她,生活大概也是这样,一个活活泼泼地走在前头,一个冷冷淡淡地跟在后面,两个世界。有了孩子,会比较好吗?
应采声提了这一问:「你以后会想生孩子吗?」
「我现在还没想那么多,船到桥头自然直。」
没想那么多。
当他问崔河是否会结婚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回答的。难不成只有他像个傻瓜一样,为以后的事情操心吗?就算是,应采声也不认为自己这样的考量有甚么错。若是再想得远一点,要是母亲走了,那他就自由了││他急忙撇开这个念头,为了自己的自由而希望母亲离开人世,怎么想都大逆不道。
和崔河成为『朋友』之后,应采声觉得生活不太真实。虽然他还是画图,还是画山茶花,但再也不画红色山茶花;更精确的说,他再也不上顏彩,仅仅用墨来作画。即便有,画的也像半成品,只用上花青和胭脂,不让叶鲜绿,也不让红花开。
他俩还是像平常一样,与马家铭一起上课,吃中饭,之间曖昧的氛围虽说没有完全消失,也让应采声以细微的态度切断挡开。
学期结束前,崔河特别和应采声及马家铭说,他想转到中部的学校去,同时也转系,不过会降一级延毕。应采声不记得崔河说的系所名字,只知道是社工一类的,跟他现在做的諮商师相关的系所。他认为自己还是不适合走美术,他不像应采声或其他人一样有高度的创作慾,所以考虑选择这条路。
马家铭表示会捨不得,但还是尊重崔河的决定;而应采声甚么也没说。三人说了解散后,马家铭识相的先离开,留下他俩交谈。
「真俗套。」应采声用这一句话起头。常听说分手的情侣总会有一个人离开学校,原来是真的。
崔河说,他不会因为这种事转学,这事情是巧合,他早想过要转,现在的学校没有他要的系所。
「不过这里有实习单位。」崔河说完这句,看着应采声。应采声以为他还有下文,可等了好一会儿,他没再出声。
「你要我帮你接甚么?」
崔河说,因为这里有实习单位,所以他也不见得一定要离开,在这里的好处是离家近,生活便宜,和能见到『朋友』;另一边则是朝向他希望的专业,但生活水平较高,贵了些,而且要重新适应新环境等等。
「你的话会选哪一个?」
「你自己不是常跟我说,答案是自己决定的吗?你自己早就想好了吧?我可不会做引导。」
「我的确是决定了……」崔河笑笑,「想看你留我。」
应采声敛眼一笑,说,你走吧。
那天在应采声的那句话之后,两人连再见也没有说。应采声本以为在暑假时就会完全看不见崔河的踪影,但他偶尔会出现在骆保的店里,读着他转学要考的科目,也会上来聊几句。
应采声有意向崔河透露,他现在有个跟他同年的女朋友,是母亲介绍的美术科班生,说了大概的个性和长相,虽然想藉此表明自己的决心,但还是暗暗期待崔河的反应。
崔河算是半开玩笑地问这句话:
「女生你可以啊?」
「我又不是同性恋。」应采声白他一眼。
「我也不是。」
两人互相注视了好一阵,彼此笑出来,异口同声说了句,你骗谁啊。
就像那天在崔河房里,两人同时说出损骆保的话,一样地有默契。
应采声闭上眼吸了口气,张开时又看了崔河一眼,之后低下头不再说话。
是啊,在骗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