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忘了东尼的下场。你最好管住自己的下半身,我们还需要他找杯子!」
「什么杯子?」
「老天,你能不能别老在状况外?你以为我们在这里干嘛!新生之杯亚梅尼丝,那个精灵跟我们一样在找亚梅尼丝!」
「阿美泥死?」
「就是那个上古器啊!可以治癒一切伤病,别告诉我你们完全没听过──」
「也就只有你们这些怪胎法师会知道这东西,老兄!我们只负责杀人!」
「我毫不意外,摩鲁加,也只有战士会一脸自豪地说出这种蠢话──」
「好了好了,别扯离话题,重点是──如果情报是真的,而我们又能抢到那东西──想想看,我们还需要打仗吗?」
我转头看精灵,后者一脸平静地回望我。
「亚梅尼丝?」我问。
「这一切都是个误会。」迪丝亚说:「我不知道那东西在哪,但他们一口咬定我掌握了确切的位置。」
我恍然大悟,终于明白自己看到的景像代表着什么──以一个军营而言多到令人匪夷所思的法师数量,眾多法阵及符咒,纷杂的魔力流动──
原来是在找那种东西。
我从记忆中努力搜寻关于亚梅尼丝的知识。上古史是每个施法者的基础必修课程,那关乎后续法术的理解及操控──最初,创世艾希达拉诺从混沌中分隔出一方角落,祂灌注力量,整理元素、建立规则,捏造出世界的雏形;然后祂收集世界中飘散的原始意识,加以梳理分离后凝聚,并与自己的血及力融合。
创造出来的生命体没有肉身,仅有灵魂、力量以及的意志,创世赋予祂们管理者的职务:光明兹坦德奥掌管生与善,祂净化瘴气,滋养并稳固生命,引导生物的演化及适应;魔法之利茨将混乱的魔力疏导精粹,依据规则将其转化为各式法术,并平衡法力循环,赋予生命体使用魔法的权利;黑暗之凯德因自混乱中现身,他被创世限制在初始魔界中,散播邪恶、混乱及死亡。最后,创世将规则及记忆赋予始祖龙卡加恩斯,龙族于是得到智慧及力量,并承接见证者的任务。
因此,在类人族出现前,关于上古的一切皆保存在龙族的记忆之中。龙族所撰的创世典同时也记载了器的起源及作用:眾创造的法器隐没在各处,维持世界结构的平衡。大多数器都已成为自然的一部份,但有一部分没有用于支撑世界的结构,只是埋藏在地底或岩浆深处,满足特定条件就能拿取;而那也成为眾人争夺的目标──一旦得到器,就能难以想像的力量,能扭转规则,甚至继承力。
亚梅尼丝是其中之一。它由光明所创,型态像是杯子,又称新生之杯,能修復一切伤病,甚至起死回生。但据说──创世典是这样记载的,復生的能力只能使用一次,使用后就会自世界上消失,并且那还得是在灵魂刚脱离的情形下;但就算不使用这项功能,做为永不枯竭的级治癒法器它仍然价值不斐。
先不提罗德列军是怎么得到亚梅尼丝在这里的结论,我根本不认为他们会成功。这东西如果这么好找,早就该被法师们或教会发现才对,根本轮不到罗德列军挖掘。
所以我只是全心全意地治疗伤者,日復一日地等待时间过去。
我还记得那一天,是个晴朗的日子。
十几个法师围着巨大的法阵吟唱咒语,我在不远处治疗被罗德列兵扭断腿的战俘,一个看上去像是指挥官的男人正衝着迪丝亚大吼大叫。
「为什么没反应!我们还要浪费多少时间?」
迪丝亚一脸茫然。一旁的翻译官对他吐出一串精灵语后,他露出无奈的情。
「不在这里。」迪丝亚说,声音有些疲倦。「我说过很多次了,那东西只是个传说,而你们印证了它的错误,如此而已。」
「他说那只是传说,而我们印证了传说的错误。」翻译官说。
「错误?」披着厚重鎧甲的男人提高音量:「我们为了这个该死的法阵牺牲那么多士兵,调了一堆法师,花费了这么多钱和资源,而你跟我说那是个错误?叫他给我想个办法!」
翻译官吐出一串精灵语,接着将精灵的话回报给指挥官。
「毫无办法,事实就是如此。」翻译官对着男人说。
那男人将盾重重地摔在地上。他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双眼充血,像是要把精灵生吞活剥似地狠瞪着他──迪丝亚平静地回望,眼纯净而坚定。他是位多么勇敢正直的精灵啊,从不因恐惧而屈服,在最艰困的境遇下也未曾丢失自己的尊严。
他们就这样对望着。然后,男人突然笑了起来。
「我有个想法。」他柔声说:「虽然我不想对我们的客人无礼……但你得承认,有时候人就该被打一打,脑子才会清明起来,这方法屡试不爽。」
圣光在上!
「我应该告诉过你,得罪精灵一族没有任何好处,将军。拷问是最糟的选项。」翻译官出声反驳。
「那你他妈告诉我我们还有什么把戏好耍──」男人大喊,紧接着,他的目光越过翻译官落到我身上。
事实上,在一群身着脏污衣裤的战俘当中,你一眼就会注意到某个穿着袍子的傢伙。在战场上,这种人要不是很好欺负就是极其恐怖──任何一个称职的指挥官都该练就一身针对施法者的敏感经,以在第一时间干掉他们。
他露出刺客发现牧师时特有的笑容。
大事不妙!
「你!过来!」他大声喝斥,我被一旁的罗德列兵推着走到他的面前。
「艾隆撒牧师,你知道吗?关于那杯子有个说法──它只会在人们需要时现身,又或者说它具有灵性,能感应到人的呼唤。」他扯出了个恶意的笑容,「来看看……光明会对自己的信徒见死不救吗?」
他做了个手势。下一秒,我被扯住撞向地板──一隻铁靴狠狠踢在我的腹部,我痛苦地蜷缩起来;防御术被一旁的敌方法师破解,但我死命维持住头部附近的防御,将范围缩到最小。对方似乎没发现,那成功分散了大部分的衝击,但我知道这没什么用,落在身上的每一下都带着洩愤的狠劲,而且都朝着最脆弱的地方招呼,若不是那个小小的法术,我早就死了。
我听到迪丝亚焦急的声音,以及男人毫不留情的拒绝。「用杯子交换你朋友的命,精灵!」他说,残酷地大笑起来。
时间变得痛苦而漫长。我被翻过来,难以承受的剧痛不断自胸腹传来;我想缩起身子,但很快失去了力气。内脏被挤压的感觉诡异且令人作呕,我似乎听见肋骨断裂的声音,血气涌上喉咙,我溺水似地呛咳起来,但却没那么痛了──意识正在远去,而我无能为力。
我会被打死。我恍惚地想,他压根不相信这样做有用,只是在发洩怒气而已。
在这样糟糕的情况下──也许出于某种与人告别的期望──我的脑中竟然浮现出特安罗德,我的好友的脸。
他垂着眉毛,情愤怒又悲伤,模样还是个孩子……真怀念,我模模糊糊想,在我转学的时候,他就是带着这样的表情,哭着指责我破坏他的搭档冒险计画。
是了,冒险计画。那是多么遥远的事啊……我们原本约定好了,要一起出国深造,然后去冒险,屠宰恶龙、杀邪恶的魔族和黑法师,成为法师界的英雄──那个计画美好且令人憧憬。
不知天高地厚的我们不顾师长的警告与教诲,偷偷闯入了危险的地城之中。想当然尔,我们连隻骷髏都搞不定,被墓穴里的吸血蝙蝠追得到处跑,最后不知怎的引来了一群栖息在地底的哥布林。
在穷途末路的时候,特安罗德毫无预警放了个火球术──
我的防护罩来不及挡住自己。被火焰灼烧的感觉恐怖而绝望,对一个没受过多少苦的孩子来说,真的太痛了。痛苦的喘息将治癒术咒语打散得七零八落,我挣扎着抬起头,对上一隻哥布林的眼睛。
我在他的眼睛看见自己惊惶的脸,那跟他死去时的表情一模一样。我突然觉得毛骨悚然──那些魔物都是承受着这样的痛苦而死的。
在尚未理解死亡的年纪就开始学习杀戮的我,第一次体认到生命消亡的含义,因为过于惊吓而哭了出来。
特安罗德朝我大叫,但我动也动不了。远处传来轰隆隆的声音,我们都发觉不妙──火球术惊动到其他东西了。但特安罗德的火球肯定消耗了他大部分的法力,而我又受伤了。
就在这时,那位牧师出现了。她有着长长的黑发,白皙的肌肤及外袍散发圣洁高贵的气质。她召唤出柔和的光辉,让骚动归于平静,温柔地治癒我的伤口──那是我第一次如此贴近圣光。
温柔、洁净的,包容一切的力量。彷彿能洗净所有伤痛,不禁让人心想,是怎样的拥有如此美好的魔法──
光明之兹坦德奥。我在心中想着,我应该追随祂,干些有意义的事,而不是拿着法杖轰那些和我无冤无仇的生物!
决定走向牧师之路并不容易,许多大人都感到惋惜,让拥有法师资质的人去当牧师时在太浪费了。特安罗德阻止不了我,只能像其他人那样问我:为什么不想当法师了。
「因为我喜欢祂。」我说。
我喜欢祂。我那温柔慈爱,总是给予我力量的主人。
我扯着嘴角,疲惫地闭上眼睛。
「……不!它觉醒了──」
「……快治癒他!」
远处隐隐有什么骚动,不寻常的魔力流动刺激着我已然麻木的经,但我已经什么都没办法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