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进出医院之后,她这么说了。然而,他还是知道她的,她又憎恨下雨了。自己呢,不喜欢下雨天吗?厌烦那些潮湿感罢了吧。
医院的浴室空间狭小,每当他帮妻子洗澡会顺便洗了自己,反正都得弄得一身溼。
水泥工的工作必须长时间晒太阳,使他的皮肤黝黑,香皂沫子于他的手与妻子的背之间,只是更显了他的顏色。他与她们格格不入,于是感受滑细之馀,他并不期盼谁生了什么想法。
左手抬起妻子的左臂,右手的海绵球刷洗腋下,曾因为这样而使她发笑,这次没有,所以他迅速刷完她的上身。不愿意在此刻回忆……多馀的想法了,如那些沫子已冲去排水孔,却积磊起来,非得花时间才肯消退,且不可能完全的,沫子的痕愈乾燥愈是显眼,灭绝她们,又得费一番手脚、又得潮湿起来……
「我真的想回家,我好累,你也累吧……」
他怔住了,望着那些早已瞭然还一再揣度的──沫子的路途。
是可以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的,没的选的时候,消极,是对谁都好的方式。
待妻子睡下,他到医院外抽菸、拨两通电话。
雨仍下着,还更大了。浑曖的时节,说不清末冬抑或初春,时躁时缓的雨亦分辨不了来时的方向,是清凉的,却有些过了。
不到十分鐘,菸抽了两支,也是过了,可他又点起一支。
他烦,因着妻子的累。他可以怨她的,那会使心情好上许多。她病了七年,他累了七年,怪不得她先喊累,无法亲身尝受她的病,或许,真会累得什么也不想要了。
菸草烧尽,燃到滤嘴,生出难闻的味道,他却嗅了又嗅。手指夹住的一股烫一会儿便没了,使他感到一份着着实实的失落。
回去病房,他轻手轻脚的,意料之外,妻子动了一下,床桿发出不很响亮的声音。
「别再抢了,我不会接受这次的治疗。」
她的声音清清亮亮,失了该有的孱弱,反而尖锐地刺进他的耳里。接着,窗帘飘摇起来,与白日时的相比,他们沉重了许多,是因为湿气吧。不去看,想说些什么,嘴就是张不开来,倒是淡绿色渲染开来,到了她的衣衫上、床毯上,也就更淡了些。
褪了色,便苍凉了。不喜欢这样的气氛,所以凌乱地东张西望,这才发觉,医院里这些布料──窗帘、床单、毯子、病人服,不仅仅为淡绿色的,上头还有着浅蓝色的格子花样。
「刚才我去楼下抽菸,打了电话给妈妈,她明天一早过来,等她到,我就回台北做工。」
辩驳,原来不只需要力气,还要勇气。勇气,说完话也就没了,他走去浴室。
水声哗啦哗啦的,他知道的,她的视线转去了窗帘上,也知道,她正想像外头掛了一盏晴朗的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