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走两步,白川舟突然顿步,摸了摸自己的袖中,面色难得的焦急。
“怎么了?”
“我有东西可能落在净房了。”白川舟没摸到从楚引歌手上拐来的香荷,“你在这儿等我,别乱走。”
楚引歌点了点头,不知他丢了何物这么慌乱,就见他大迈步地离开了,晚风吹鼓了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她摇着团扇坐在廊庑的栏椅上,盯着他的后背怔怔地看了几眼,那人和他实在有些像。
白川舟不笑时很像侯爷,多情的眸被敛了去,眉眼显现的锋芒倒与阁主有了叠迭。
楚引歌心下比较两人,他们的手指都很修长,臂膀都很有力量。只不过世子爷向来懒懒散散,身形也没有那般挺括,而且他素来穿得洁净又不失张扬,衣橱里鲜少有深沉之色的袍衫,更不喜在雨天奔走。
可楚引歌还能想到那阁主交给她骨伞时,走进滂沱大雨的决绝,丝毫未带有半分犹豫,可即便在雨中,也难掩王者气势。
何况阁主从来不会说这不正经之词,他的话极少。
他们像,又那么不像。
待白川舟的身影彻底从灰墙消散不见后,楚引歌才挪开了眼。
她看着四处的好光景,朱栏下是湖水茫茫,不远处有片郁郁葱葱的竹林,在残阳下,竹叶随光转动,落于水面之上,泛着粼粼的波光,似摇曳成一缕缕的惊鸿舞。
她和白川舟饭后去过那片竹林,白川舟说他儿时效仿侠客,在林中抚琴,但那会琴技生疏,他没拨动几个音,就将林中的云雀皆吓跑了,又弹了几个音,把蛐蛐都吓得乱蹦。
虽有夸大之意,但他说得有意思,楚引歌当下看着那被镀了层金光的竹叶,想着他的童趣,不禁掩扇笑。
他现在挑弦拨琴愈发不像个侠客,倒像足了个风流客了。
楚引歌眉笑晏晏,抬眸间却见一着云缎白底玄袍的男子从那竹林中走出,素冠束乌发,面色清寒。
她一怔,见他的手上握着她的香荷,那是天语阁阁主非得要的,上面粗拙的绣工也分不清绣的是鸳鸯还是水鸭,线条乱勾,整个邺城都找不到第二家。
楚引歌心下一颤。
那个男子似是看到了她,将香荷匆匆塞入袖中,往抄手游廊下走来。
他越往前,楚引歌看得越清,他和侯爷简直是一个模子里雕刻出来的,不怒自威,眉眼暗波涌,眸底似深渊,和阁主好像,眼光射寒星,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迫势。
白川舟和白川衍,一个看着就多情风流,一个瞧着就冷酷无情。
他们除了那双眼很是相似之外,其他的都无相像之处。
楚引歌手中的团扇不知何时掉落的,从朱栏的空隙中跌滑,飘在湖面上,摇摆晃动。
她之前心里的猜想在见到白川衍的这一刻都被彻底推翻了。
那男子走至她的面前,双手作揖:“长嫂。”
声色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
楚引歌没听过阁主真正的声音,只闻得一两声的低笑,是和缓温醇的少年音。
她点了点头,佯装镇定,“你是川衍吧?”
白川衍颔首,他不知为何楚引歌要这般色考究地盯着他看,似是有点不甘心。
“你从何回来?”
“宫中下值。”
“四皇子可还好?”
白川衍任职于兵部侍郎,他不懂她为何要问他四皇子一事,或许是她入了侯府,四殿下算起来也是她的外甥了,白川衍恰在下值时听到了那么几句殿下近况,便一一作答。
“尚有起色,已能入学堂听上半日。”
楚引歌有些发颤,她现下确定了几分,恐怕白川衍真是阁主,有她的香荷在前,这眼下又对四殿下的情况了如指掌,且话少,玄袍,漆眸似墨这都能一一对上,她心中五味杂陈。
她有过怀疑白川舟是阁主的,毕竟他们有太多相似之处,阁主曾说夫人姓谢,楚引歌推断出他的夫人是谢昌之女。
若白川舟真是阁主,那楚引歌的身世就被揭了谜底。
意味着她的生父是谢昌,她的生母是剑师父的师妹,他们都死于她五岁那年。
可若真是如此,那场鲜血万顷的灭门就不会简单,稍一思及,就不可避免得与养心殿高坐龙椅的人联系起来。
天子一怒,伏尸便野。
所以她不敢当面问白川舟真相,似乎只要不宣之于口,她就可以暂且当不知。
烂在骨子里的秘密,她尚且无法承担得知它的力量。
她很能正视自己的退缩与胆小,哪有那么多所向披靡的人啊,她想再等上一等,等到有万全之策后再去问白川舟。
但眼下,这一切都推翻了。
白川衍才是阁主。
那么她的生父母可能就是茫茫众生中的慵者,这让楚引歌有几分如释重负。
谢昌的苦,她尚不能承受,她只是一宵小之辈,孤如蝼蚁,她若真是谢昌之女,她不知自己该如何自处在这世间。
该扬起手中的刀还是执笔怒问,这两条路都荆棘丛生,尽头也极有可能是深渊,她老实说,不敢走。
但谢昌若真是她的父亲,她定做不到隔岸观火,她是看过累累白骨的人呐,那一抔一抔如梅花绽放的鲜血肆意横流,哪怕再不敢,她也要举着颤颤巍巍的手,一步一叩地高声呼天子,问父亲何故被贬,何故被杀,何故罪至满门抄斩,总不能枉死,总不能枉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