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对她趋之若鹜,连远在西南道的百里家族,阍室都人流不绝。
后来,她的政治生命随着高宗驾崩而走到尽头,还惹来圣人的忌惮。
她困于内宅,每日不是编纂算经,便是擦拭她的藏书。
她晚年时,偶尔登上阆都最高的山头,在上面盘桓至天黑,俯瞰整个繁华阆都,却只是回忆起当年的时光,再感到寂寞。
她再也不写策论了,她看见阆都依旧醉生梦死,大裕却已经不是二十年前的大裕。
贪官污吏横行,来朝贺的国家越来越少,就连狄人和西丹也敢频频来犯。
有时候她在铜镜前看着自己花白的头发,就像在看着已经消逝的大裕王朝。
她不记得自己的梦了,她在梦里喊的圣人是谁?
是高宗,还是如今的圣人?要诛的贼又是谁?是狄人,是西丹人,还是阆都的贪官蠹役?
肖公见百里嫊面露怅惘,连忙笑着劝解道:“嫊娘,你看,你和苏家的这小娘子很有缘分嘛。她姓氏为苏,你大名为嫊,这音征这么相近,你又对她赞不绝口——连郁二郎看了她的文章,都称赞有加呢。这岂不是天赐的弟子?你哪怕不想收她,时时传她过来说说话,把她拿去玩一玩,不也比每日枯坐有趣?”
百里嫊瞪他:“这和音征有何关系?再说人家好好的一个小娘子,岂是用来玩的?”
“是,是。”肖公立刻改变口风,“你便把她叫过来,随便教她几句,她也高兴,你也解闷,岂不两相得宜?”
百里嫊犹豫。
许久后,她说道:“我已跟她说,日后可再来造访了。且再看看吧。我断然不能随便一教,若她果真要学,我是要收她入门的。”
……
苏绾绾并不知百里嫊和肖公的这番夜谈。
时光如水,光阴变幻。苏绾绾再去拜谒了百里嫊几次,百里嫊的态度逐渐热络,转眼便到了上巳节的前一日。
每年的上巳节,是阆都一件难得的盛事。
在这一天,阆都众人几乎倾城而出,一起去水边祓禊,驱邪避灾,顺便赏景玩乐。
虽然通常来说,众人是去水边赏景玩乐,顺便驱邪避灾……
百里嫊说她不去,但根据时下流行的装束,仔细地给苏绾绾搭配服饰颜色,还亲自为她绘了一朵小小的牡丹花钿。
“我当年也是引领阆都风潮之人。”百里嫊笑道。
苏绾绾应好,拿着铜镜,凝望自己额上的花钿:“很美,多谢百里夫人。”
百里嫊道:“日后不必唤我‘百里夫人’了,你可唤我‘老师’。”
苏绾绾一愣,失了片刻,便迅速放下镜子,说道:“老师高才,请受学生一拜。”
百里嫊端坐着受了这个礼,又说道:“还需有更正式的拜师仪式才行。你先去踏青吧,后日再过来,我命人做足准备。”
苏绾绾应好,百里嫊道:“你前些日子对我说,阆都的小娘子依旧时常骑马?”
苏绾绾应是。
百里嫊笑道:“骑马去吧,这么美的小娘子,可要在上巳节让众人好好地瞧一瞧。”
苏绾绾迟疑须臾,应了好。上巳节那天,苏绾绾骑马出行。
这是一匹白色的马,是阿娘还在世时,亲自为她选的。
当她穿着百里嫊推荐的装束,骑着白马,和相熟的几个小娘子一同去往阆都外的渊河河畔时,众人果然轰动了。
无数的目光投注在她身上,人潮开始往这儿挤,苏敬禾一边帮她驱开人流,一边道:“扶枝,难得见你骑马。”
“老师提议的。”苏绾绾道。
“老师?”苏敬禾怔了片刻,“她收你为徒了?”
“还未行正式的拜师礼……”苏绾绾道。
苏敬禾已是错愕万分,与苏绾绾同行的小娘子纷纷探问:“扶枝的新老师是何人?之前的西席不是说教不了扶枝了么?”
苏绾绾正想遮掩,苏敬禾便说:“是百里夫人。”
小娘子们齐齐露出震惊的色,半晌后,一个小娘子道:“早知百里夫人还收弟子,我便好好读书了。”
另一个小娘子问:“传闻百里夫人威望素着,不苟言笑,可是真的?”
“不是……”苏绾绾道,“她很和蔼……”
众人惊叹了一声。他们一边闲聊,一边骑马走去。
坐在渊河畔最高的画楼上的圣人,遥望着阆都的盛景,敏锐地发现从东边到渊河的路上,出现了小片的骚动。
阆都东贵而西富,这是哪个高门的漂亮娘子或俊俏郎君骑马出行了?
圣人这样想着,却已经无暇他顾了。他的头好痛,这是他的宿疾。
但他不愿让臣子看见自己的虚弱,便笑道:“每年上巳节,你们都随吾在紫云楼玩乐,有什么趣味?都下去吧,去楼下玩玩。你们中也有新科的进士,那么多漂亮的小娘子都等着捉婿呢。”
官员们纷纷奉承,不愿离开。圣人坚持两句,众人明白了圣人心意,一一退下。
郁行安是最后一个走的,他坐的位置离圣人最近。
他已看出了圣人的不适,但见圣人强撑,便只作不知,恭敬道:“圣人,微臣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