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量寿福────”他被鬼先生的语声唤回,发现自己又沉浸于过往的记忆。
妙的是:随着年岁增长,当时的情形想起越多,他早知风伯情有异,还有两人莫名其妙的对话,遑论无端将他讬付给素昧平生的观海天门等种种蹊跷。
他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面对牛鼻子师父时却总问不出口,只能不断回到风伯的坟前,带着懊恼与悔恨点上几炷香,然后闷头喝上一夜的酒。
这也就是为何三年前鬼先生找到他、向他揭露身世之时,胡彦之并没有天崩地裂、一夕变改的错置之感。
他很久以前,就知道风伯是被牛鼻子师父所杀,只是一直不愿面对罢了。
“风射蛟与找上门来的鹤老杂毛一战,可惜他受的“落羽分霄天元掌”旧创太重,非是鹤老杂毛的对手,居然信了什么“会好好抚养你长大”的一通浑话,让他把年幼的你带到青帝观。
”鬼先生握拳咬牙,抿着一抹冷蔑,敲着窗槛轻道:“等母亲获知此事,已是数年之后,鹤老杂毛不知用了什么肮脏手段,当上了洞灵仙府的牛鼻子头儿,带着你搬到戒备更森严、更难以潜入的真鹄山上。
她有不得已的苦衷,无法杀进东皋岭将你抢回,并非有意让你在观海天门中卧底。
”胡彦之冷笑。
“就结果而言,又有什么分别呢?我师父终是将我好好抚养长大,而你们不正希望我卧底真鹄山,好在你们举起复仇大旗的时候,开门放火之类的?”鬼先生转过头来,淡然一笑。
“你没这个价值,我的好二弟。
以鹤着衣城府之深,他能容得下你,是因为对自己教徒弟的手段很有信心。
而你也不负他的期待,彻头彻尾不当自己是狐异门之人,宁愿是天门掌教的得意弟子,而非劫后余生、矢志报仇的胤家人。
“我不怪你,也从没怪过你,不会说什么“认贼作父”之类的浑话。
你当时只是孩子,毫无反抗之力,若你所知再多些,鹤着衣便容不下你了。
所以卧底你是做不来的,你有一丝这样的念头,真鹄山东皋岭便是你的葬身之地,有进无出。
我与母亲都不愿见到这般情形发生。
”胡彦之抬头瞥他一眼,突然哈哈大笑。
“瞧你说的,我都几乎忍不住要信了。
我师父要如你说的这般穷凶极恶,何苦花费二十几年心血,养育我、教我武功,然后当有一天我知道自己的身世时,再回头收拾我这个孽种?你不觉得这事光说就累人至极,真能做到的人,实在太了不起么?”“我也传了你天狐刀法,毫无保留,你有对我比较好么?”鬼先生戳得他哑口无言,哼笑一声,慢条斯理道:“你认定鹤着衣是师父,所以死了心眼地向着他,就同我和母亲认定你是幼弟么子,是我们最宝爱的镡儿,这才由得你胡搅蛮干。
这其中哪有什么道理可讲?正与逆、黑与白不过一念间耳,反掌可易。
鹤老杂毛揪住你的,便只这点儿心眼。
”“他从没说过父亲的坏话!”“因为他知道你是胤丹书的遗腹子,总有一天会明白自己的身世!”鬼先生冷笑:“你瞧瞧,不过小小一着,效果却出地好!连这点蛛丝马迹都不漏半点风的人,我可不敢在他面前自称“奸恶”,差得远了。
”胡彦之无可辩驳,环抱双臂,赌气似地说:“我要见母亲。
”“拿什么身分去见?”鬼先生冷笑。
“我是她的亲生儿子!”胡彦之握拳咆哮:“还要什么身……”忽然一怔,再也说不下去,连挥舞的拳头都忘了放下。
“你现在不是她的儿子,也非仇敌鹤着衣之徒──否则我就要杀你了──你是被蒙上眼睛近二十年的孩子,一直以为自己瞎了;好不容易重见光明,该用自己的眼睛好好看看这个世界,而非记着看不见的时候,旁人说给你听的那些。
”鬼先生道:“等你确定自己的身分,母亲才能决定见不见你。
就算现在她愿意见你,你能见她么?”胡彦之无话可说,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忽然涌上,若非念着还得平安带回孙自贞,几乎想放手让这股倦意吞噬身心。
“我们这一家子……”他轻捏额角,摇头惨笑:“……到底是怎么了都?”“这个问题你会让我问母亲,而我会教你去问鹤着衣,我们就省省力气罢。
你之前去流影城探望过她了,是不?是不是已经苏醒,能下床走动,穿衣吃饭了?”胡彦之知他所言俱实,鬼先生却未拿此事大肆邀功,只淡道:“我说过她不只是你妹妹,也是我的妹妹。
不管你信不信,这事我极力劝过母亲,劝不动时,我已尽力照顾了妹妹──虽然你觉得远远不够。
”“你还好意思说!她脸上的那条疤……”“喏,拿去!”鬼先生手一扬,抛来一只小小的羊脂玉盒。
“五帝窟独门疗伤圣品“蛇蓝封冻霜”,治疗伤疤极是对症。
我拿去,你又要疑心有什么阴谋诡计,不如你再走趟流影城,瞧瞧她也好。
”胡彦之没敢在险地验药,摇了摇玉盒不见有异,信手收入怀中,忽想起一事,又冲鬼先生伸手:“拿来!”鬼先生笑道:“欸,你拿了还装傻,这是诈赌啊!”胡彦之面色不善,沉声道:“我不说第二遍。
信不信我揍你的脸?”鬼先生举起双手。
“别,我靠脸吃饭的。
给你还不行么?”点足跃出窗外,自梅树粗桠间取了只长布包袱,解开布裹露出一刀一剑,赫然是染红霞的“昆吾”与耿照的“藏锋”。
“你怎知这两件兵器在我手里?”鬼先生将刀剑重新包好,运劲一抛,扔给了胡彦之。
胡彦之把包袱斜负在背,扛起孙自贞,冷道:“慕容柔挖穿莲觉寺的地面,没见尸体,只寻到这两口兵刃,谁都知他二人没死。
要不是掘坑不知被哪个丧尽天良的王八蛋用火药硝石炸塌了,还赔上十几条谷城陷坑营的军汉,这会儿早知他们循何路径逃出,人又到了何处。
”他特别将“王八蛋”三个字咬得字正腔圆,以免王八蛋没听清。
“我知道你意有所指,可这事真不是我干的。
”王八蛋撇得一干二净。
“指不定是慕容自己炸了,免得耿、染二人的残尸出土,染苍群少不得要兴兵东海,向他讨个公道。
”胡彦之冷哼一声。
“慕容将这两件宝贝呈至栖凤馆,当作镇北将军千金生还的证据,却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
皇后娘娘扣下这副刀剑做什么呢?自是某个皇后娘娘言听计从的王八蛋唆使。
东西不在主谋手里,难不成去了当铺?”扛着孙自贞走向门廊,忽觉有些对他不住,毕竟平白拿了这些,也没见他推辞,犹豫一霎,回头大声道:“这回你给得干脆,阿兰山的事就算是两清啦。
我找回耿照后,你若再打他的主意,休怪我翻脸无情!你若安分守己些,待她伤势痊愈,咱们兄妹三人再找时间聚聚。
”鬼先生忽然笑起来。
“我的好二弟,你净拿不给,当真吃定我了么?这样兄弟很难做啊!”“你这是什么意思?”胡彦之闻言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
“我一直在想,你的追踪术虽厉害得很,可为兄也不差,要说你看穿金环谷是本门暗桩、一路循迹至此,不止我不信,瞧你放开手脚大嫖特嫖的勇姿,大概连你自己也没想过会在这里遇上我。
”鬼先生笑道:“这么一想,事情就突然变明白啦。
你既非为我而来,耿染的刀剑、妹妹的伤势,都不是你来“羡舟停”的目的,不过是见了我之后,随机应变的结果罢了──除了她以外。
”一指他肩上女子,慢条斯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