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第十三天,濒临崩溃的小女孩终于大叫:“不要了……不要了!我不要报仇了!师傅救我!呜……”被救起来的阿苗直到返回蒲宗为止,都没再和她的商师傅说过话。
在雅音琴舍,老人将那张为小女孩启蒙的十弦琴“伏羽忍冬”推到她面前,正色道:“我知道你没想放弃报仇,我也不奢望你能够。
不如,选个可进可退的法子报仇罢,你看怎样?”女孩坚持闭口,只抬头看着他。
老人续道:“毁伤肢体,加入蒲宗,这是不能回头的法子。
至于还能够回头的法子,是这个。
”五指一捻,弦上铮錝有声。
“学琴,你是稀世的天才。
在履迹国王宫震慑全场的除了你的美貌,还有琴音。
谁能想得到,这是个才学了三两个月的孩子?琴学到了极致,一样可以报仇;万一你有天反悔了、不想报仇,至少还有琴。
在学成绝世琴艺之前,你有许多年月可以慢慢思索,这仇到底要不要报?”女孩倔强抿唇,一句话也没说。
老人当她是答应了。
就这样,她在商师傅的安排下,跟着蒲宗最好的哑巴师傅学舞,跟违命侯最宠爱的小妾栞学习姿容仪态、穿衣打扮,跟隔世圈里最聪明的七指和尚读书写字,跟膝盖以下空空如也的磬虫师傅学习奕道……她渐渐发觉:在这些名师心里,她是一个名叫“蕙心”的女子的影子,只是她比蕙心更美,比蕙心更能歌善舞、更机锋敏捷;蕙心唯一强过她的,就只有号称蒲宗第一的武功。
“蕙心是哪儿不方便?”她忍不住问栞:“蒲宗之内,不是只有残疾人能习武么?”栞嘻嘻一笑。
她的小脑袋里有个地方“坏掉了”--这是栞的口头禅--不只左耳听不见,身体也永远长不大,永远都是幼女的模样。
但栞拥有常人难以想象的姿仪与媚术,据说只消从裙里稍稍抬起一条着袜的纤白细腿,就能逼得男人为她疯狂。
“她呀,心坏掉啦!”尽管扮皇后时比皇后还要母仪天下、扮荡妇又比娼妓更淫媚诱人,但在违命侯看不见的地方,栞就只是个顽皮的小女孩,一如外表。
“阿苗,你可千万别像她一样呀!”“蕙心呢?”“死掉啦!”她眨眨眼睛,笑着叹息:“那单买卖,咱们死了好多人哩!连蕙心也赔了进去,真是亏大了。
那个男人也未免太难杀,侯爷直说后谢不够,区区九郡卅二县的赋税,至少要再拿它个十年才够本。
”样样都有人教她,唯独琴没有--这不难想象,因为商师傅本是蒲宗最出色的琴师,谁也不敢来教他最得意的高足,直到三个月后,阿苗才见到了风姿绰约的韵梅师傅。
她的琴艺在蒲宗内可算是第二把手。
她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从南陵回来之后,商师傅的气色越来越不好,背上的斧创很深,而他毕竟有了年纪。
在雅音琴舍把“伏羽忍冬”给她的那晚,老人非是向女孩赔罪,而是告别。
商师傅走了,阿苗需要新的琴艺师傅,违命侯终于召来了琴师韵梅。
她深深悔恨自己为什么要跟商师傅呕气,惩罚老人似的不同他说话……她甚至没来得及亲口说“谢谢”。
女孩趴在琴几上崩溃大哭,仿佛要将心子都呕出来似的,凄厉的哭嚎震动了隔世圈,但谁也没敢打扰她。
就在那天,阿苗的童年结束了,她从此变成一名小大人。
世上再没有阿苗,五年之后,取而代之的是色艺双全的绝代花魁横疏影;横,是商师傅的“横”。
她花了五年的时间,用心钻研各门技艺,并练习到身体无法再稍稍负荷为止,风雨晨昏,从未间断。
每当受不了想要放弃时,能慰藉心灵的就只有“伏羽忍冬”,以及一天天长大的弟弟阿喜。
横疏影初次现身平望都即造成轰动,其实是意料中事。
她和蕙心一样,都是蒲宗倾尽全力打造出来的完美女子,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就连姿容媚术都是倾世无双;摒除武艺不论,她甚至比蕙心更趋近完美。
未有残疾的孩童一旦长成,就再也不能回“隔世圈”。
横疏影已许久、许久没见弟弟阿喜了。
或许这一生都不会再相见。
“这就是姊姊的故事。
我都说完啦。
”她淡淡一笑,抬头望着爱郎,眸中隐泛泪光:“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在报仇与否之间摇摆着。
北关的小兵叔叔、阿喜的姊姊和妈妈,还有我爹我娘……这么多无辜的人都牺牲了,似乎应该要报仇才对。
直到现在,我才真正明白世上有比报仇更重要的东西。
我很感谢商师傅,替我想了这个可进可退的法子。
”两人并头相拥,久久不能自己。
关于姑射的真貌以及妖刀的来由,横疏影所知有限,只知阿兰山某处的秘窟中刻有妖异图字,似乎是妖刀最初的成因,如点玉庄的大庄主卫青营,便是进入秘窟后才变成刀尸的;至于她和古木鸢何以能平安出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其余知道的也尽都说了。
耿照沉吟道:“如此说来,刀尸不只是被妖刀寄附才能生成,而是进入秘窟、发生某事之后亦会化为刀尸……那么目前变成刀尸的人里,究竟是妖刀或洞窟所为,便十分耐人寻味。
这或许是值得一查的线索。
”横疏影忽道:“你之前来过阿兰山么?”耿照笑道:“来过几回。
要是知道秘窟在哪儿就好了。
”见窗外天蒙蒙亮,再不离开栖凤馆,只怕脱身就难了,又舍不下姊姊,也不放心把雪艳青放在她这儿,正自为难,灵机一动:“蚕娘本事忒大,可不能教她置身事外。
”谨慎询问横疏影:“姊姊,蚕娘前辈本事极大,我蒙她相救,信得过她。
能得这位前辈相助,对付姑射也多几分把握。
姊姊以为如何?”横疏影思索片刻,点头道:“你信得过她就好。
只是姑射中人,不知隐于何处,你若说给染家妹子、沐四侠、胡大爷等知晓,纵使这几位人品无虞,是一千个、一万个信得过,他们身边未必没有姑射之人潜伏,贸然打草惊蛇,反倒是害了他们。
”耿照一凛,犹豫道:“那蚕娘……”横疏影笑道:“桑木阴之主倒是无妨。
一来身分特殊,串连阴谋的可能性太低,再者她与“鬼先生”深溪虎是敌非友,不会是一路。
其三,以她的武功,真要取我们的性命,不过反掌之间。
你可是古木鸢下了格杀令的对象,连番坏了姑射的好事,她当日人就在风火连环坞,非但不该救你,反而该杀你才是。
”一人拍手笑道:“说得好!你这小丫头倒挺聪明的呀。
”两人吓了一跳,赶紧分开。
却见镂窗纱缕飘飘,当中混着绫罗也似的大把白发,一名人偶般的娇小女郎坐在窗沿,俏皮地踢着腿儿,不是蚕娘是谁?耿照本想找她,一见人来,舌头突然打结,“你”了半天,好不容易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