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凭独孤容的北伐大业进进退退、斩获不多,扫兴而回,将防务一股脑儿扔给镇北将军染苍群,那些投军的男丁仍不见踪影,转眼又过几年。
”北关的破落村里消息不通,衣食的供应也未如苗骞所说的有所改善,倒是监视的军队一批批调走,约莫前方吃紧,看守妇孺也毋须忒多兵丁,妇人们都以为丈夫在前线与异族作战,仍在村中苦苦等待;有些实在熬不住饥寒的,便用身子与军士交易,任他们淫辱取乐,换些粮食回来喂孩子。
但苦难似乎未到尽头。
翌年异族突然入侵,前线军情紧急,染苍群苦苦支撑,等待北关各地援军集结反攻,连看守妇孺们的军队都收到了急令。
澹台匡明的夫人睡到中夜,忽被叩门声惊醒,打开一瞧,一名小兵抱了个哇哇哭泣的女娃,不由分说推门闯入,放下了女娃,抱起澹台夫人的女儿便走。
“你……你做什么!”澹台夫人抵死不从,拼命抗拒。
“夫人!小人受过上官将军的救命之恩,答应他要保住澹台家的血脉。
夫人不让走,女公子便保不住啦!”小兵急了,没头没尾说了一气。
澹台夫人本是名门淑女,见识不同常妇,灵光一闪,突然间明白过来,整个人冷如冰霜,凝眸道:“我丈夫,他……他再也不会回来了,是不?”小兵犹豫一下,点了点头:“我也是听说的。
那苗大人把人拉到了方壶口,乱箭杀了,填满一坑。
明儿部队要走啦,不能留人,这儿的……也要杀。
”澹台夫人俏脸煞白,咬得唇上渗血,忍住不让自己昏厥过去,沉声道:“你带我女儿去哪儿?逃出这里么?”小兵面有愧色,摇头道:“北关鬼地方,哪儿都是冰天雪地,离了人群也是死,逃不了的。
我带您的女公子去别家,多……多点儿活下来的机会。
您是不成的,官长认得夫人。
”澹台夫人明白了。
身为玄犀轻羽阁的嫡苗,她必须万无一失地死去,领兵的将校才得交差,不可能假手其他;女儿跟着她,便是死路一条。
小兵抱了别家的女儿来替换,不过是为了多那么一丝丝生存的机会。
她抱着那个不知是哪家的小女孩,拍背轻哄,泪水不禁滑落面颊。
“对不起!为了玄犀轻羽阁的苗裔,可不可以,请你陪我一起死?”而被小兵抱走的澹台家女儿不过六、七岁,睡得迷迷糊糊之间突然被惊醒,不知母亲为何撇下自己不管,却抱了别家的女孩儿,急得掉泪--“我明白啦。
”耿照伸出手指,为她抹去颊畔水痕,横疏影这才发现自己满脸是泪。
“澹台夫人的女儿,便是姊姊。
”“嗯。
”横疏影痴痴点头,低声道:“那人把我抱到村后一个破落户里,大婶家里除了被抢走的女儿,还有一名刚出生的男婴,该是她和哪个士兵生的,还没断奶。
大婶瞪着我的眼好凶好狠,恨不得活活撕了我,小兵威胁她说:“你敢乱来,老子一枪戳死你儿子!”大婶才不敢再靠近,抱着婴儿缩在屋角,远远瞪着我。
”清晨天未大亮,澹台夫人等一干身分“尊贵”的澹台家嫡裔,率先被绑到坑边跪着,军士们手起刀落,用麻绳串了首级贮入盐桶,才将无头尸推入坑中,其中自然也包括替代她的小女孩。
女孩的母亲捂着嘴嗷嗷痛哭,直到晕厥过去为止。
小兵将昏死的妇人投入坑里,也把抱着男婴的横疏影丢下去,悄悄在她耳边道:“拱着背用他顶头,多留点空隙,叔叔晚点回来救你。
”横疏影吓傻了,自己爬下坑去,找了个空位蜷卧着,却把男婴抱在怀里。
驻地只余几百名士兵,要一个个杀死数千名妇孺也不易,真正动刀砍头的也就是头几个,其他分批用绳子绑了,粽子似的整串拉将过来,从坑缘推下去;那坑足有两人多高,绳子一个拉一个的摔将下去,许多人都摔得手足断折头破骨裂,没能摔晕、又或挣扎想爬起来的,才用弓箭射杀,或以铲击头。
兵士们找了百多名健壮妇人,诈称放她们一马,诓着帮忙掘土掩埋。
弄了一天一夜偌大的尸坑也填不满,改搬石块填塞;找不到大石了,又拆屋舍投入坑中,浇上豆油点火,许多昏迷未死的被火烫醒,惨叫不绝于耳,士兵胡乱射了一通箭,在村中四处点火,折腾半天,才匆匆撤离现场。
“最惨的是,”横疏影迷蒙惨笑:“他们连杀人也不会,东弄一下、西弄一下,没一样管用。
这几千名妇孺有的中箭流血,有的手脚断折,有的却被烧得皮开肉绽,哀叫不止,然后才在冰天雪地中被慢慢冻毙,也有被豆油浇个正着,生生稍成焦炭白骨的……能将这么多人凌迟致死,就连精心训练的刽子手也办不到。
相较之下,我娘算是运气好的了。
”那画面耿照光想都觉胆寒。
这些妇孺所犯何事,竟是非杀不可?“我们什么事也没做,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姓了“澹台”。
”横疏影咬牙道:“东海历有王气之说,相应在太平原朱城山,如独孤氏派宗室兴建流影城,以镇王气,玄犀轻羽阁也是碧蟾王朝的嫡系。
这也就是为什么,独孤容非将我们赶尽杀绝不可。
”面对瞠目结舌的少年,容颜倾世的绝代丽人淡淡一笑,低道:“姊姊这便同你说啦,我的本名叫澹台疏影。
若碧蟾王朝尚在,我今日便是一国之公主!”第九五折蒲轮瞽宗,隔世违命耿照直到此刻,才将玄犀轻羽阁的“澹台”之姓,与碧蟾王朝连结起来。
就像江湖上姓“独孤”的,也未必都出自东海独孤阀,澹台一姓虽不多见,但他万万没想到轻羽阁居然是碧蟾朝的宗室之一。
横疏影幽幽一笑,抿着丰润的唇珠道:“碧蟾朝的公主,给你做小妾呢!你欢不欢喜?”耿照见她双颊晕红,额颈肌肤烫得怕人,收臂拥紧,低声道:“别说啦,先歇会儿。
睡得饱饱的,待精好了再说罢。
”横疏影摇摇头,垂眸轻道:“弟,我是亡国祸种,天生不祥。
轻羽阁一脉,在前朝乃是亲王,于白玉京的继承顺位甚高,流影城之于平望都,恐怕还多有不如。
这身份便到今日,一旦被揭,左右也是个死。
你……怕不怕?”央土大战之初,割据派阀里打着“勤王”之旗的也不在少数。
独孤阀起兵时也是勤王军,大旗一举、豪杰景从,“刀皇”武登庸便是为此加入麾下;待异族退兵,各方争霸,独孤阀再没有提过“勤王”二字,而武登庸等仍相从效命,追根究底,乃因澹台皇脉已推不出一名合格适任的继承人。
那些打着勤王正统所拥立的“皇帝”十之八九是冒称,剩下的五代八代里都挤不出一点宗室皇血来。
灵音公主若未死,没准武登庸还更合适些。
如今看来,这“皇脉断绝”并非是白玉京焚毁所致,而是独孤阀刻意为之。
即使白马王朝建立后,也不是没发生过打着复辟为名的变乱,横疏影的身份一旦被揭,的确是非常危险。
“我不怕。
”耿照笑道:“等此间事了,我带你回乡下种田,接我爹和姊姊一块儿来住,共享天伦。
皇脉什么的,又没写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