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仆道,“我不知道。他面容忠厚,个子矮小,想是巴蛮人,旁人都叫他‘疯子’,做事很疯,也极有手段。”
长孙茂沉思一阵,接着问,“你回去找江映,又为什么抛弃他?”
哑仆道,“疯子让我这么做的。”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疯子似乎恨极了江映与他父亲,但凡听见江宗主与他父子不和的消息,疯子都开心极了。”
“之后呢?”
“疯子叫我离开江映。我怎么舍得,可我若不走,妹妹怎么办。我留下绝笔信,叫他‘忘了我’,便回到云台山。可我怎么会真的就这么离开他?”哑仆轻轻啜泣起来,“那时我回来,想救出妹妹,准备带她一起逃走,去中原找江映。可我们刚逃出何蛮寨子,便被周遭洞崽苗与爷头苗一同围困。逃巴氏姻亲,是对女娲娘娘大不敬,是要绑女娲柱烧死的。直至疯子出现,叫他的随从替我们引开了几支苗人。疯子最后给了我一次机会,叫我假意嫁给蛇母,伺机替他偷一样叫‘仙骨’的东西。他说,可这样一来,我便成了巴蛮与何蛮的罪人,萍月必会受族人指摘,她还那样小……我叫疯子先将萍月安全送到江映身边,我才答应疯子的要求。他果真遣人将萍月送去长安,而我也嫁入巴蛮。”
“你本身不由己,如何对不起他?”
“起初我回去小东山赴约,与他携手同游,已令他父子生出嫌隙;后却始乱终弃,令他潦倒街头,令他惹父亲厌弃;明知他君子重诺,便以情义捆绑,将萍月安危系在他身上,更令他与父亲不和,令他失去失了一半经脉。可起那时我回去小东山与他相会,一切快乐的开始,我本就带有我的目的,带着‘疯子’对他歇斯底里的恶意。我害他这样苦,而自始至终,他都一无所知。这一世我以命相偿已不足惜,只不想再令他伤心,令他知晓我在此,却成了这般丑陋模样。”
“你为何说自己无处可去?”
“疯子处心积虑,怎么轻易将如此来之不易的仙骨给我们姐妹?我对疯子存了心机。我将仙骨偷了出来,却没给疯子。他擅长虫蛊通音之术,手眼通天,眼线遍布中原。一旦我被他发现,定会死的极惨。这些年我躲躲藏藏,辗转听说萍月丢了,他回到思州寻她,安置了一处宅邸。他经营劫复阁,宅邸位置也一定极为隐秘安全,定不会叫疯子发现。故我装聋作哑,阿罗纱见我懂苗语,又不会乱讲话,便安心雇我来看守宅子,”哑仆慢慢说道,“长孙公子,我敬你是个好人,你知道我不会害了他,更不会伤害旁人,请你千万替我保守秘密。”
长孙茂却不接茬,只问她,“仙骨做什么的?”
“这东西能治血症。”
“这东西在何处?”
哑仆怕他打起仙骨主意,“这东西时间只有一件,如今在我妹妹萍月处,她与仙骨一齐消失了。”
“也就是说,你逃出来后,直接将仙骨送去了江映处。”
“是。”
“不对。可自你寄去绝笔信后,他再也未曾听说你的消息。”
“我托瑞瑛姑姑交予他,后又经瑞瑛姑姑之手治好萍月血症,想来他也不知是何物。后来萍月失去踪迹,江映也不曾找到她。”
长孙茂陷入沉思。
哑仆怕他再往下深究,慌忙说道,“今天听瑞瑛姑姑说起一息草——”
长孙茂抬头,“你知道在哪里。”
哑仆点头,“我听说疯子眼线说,疯子有个女儿,寄养在别处,似乎身体不好。这些年,疯子一直在寻找小仙人墓与一息草,为女儿续命。疯子行事一直在暗处,而我则在更暗处。在这宅子里做事,间或听说一些事情,隐隐能猜出疯子动向。近来江湖诸派诸多失去至亲至爱的高手,都曾收到密信,请高手随马氓越过云台山十二峰,疯子自会领着他们前往小仙人墓入口,摘去一息草更不在话下。只是云台山十二峰有如天堑,放在往年,能一气越过十二峰,已经可以算是腾掠高手。更何况,如今云台山遍布蛊阵,几近无人之地。想必也没人肯信。江映曾遣人去查过,只是疯子藏匿得太好,马氓又行踪诡秘,他始终查不到,便暂时作罢。”
长孙茂道,“你知道如何与马氓联络?”
哑仆点点头,“集市上有五福茶馆,二楼靠山的座儿,坐下打三个响指,讲一句‘野道是四徒之首’。一旁的树上有他的蜘蛛,他能听到。明日正午再来,马氓便会给你指引。”
长孙茂想了会儿,道,“好。”
哑仆又小心翼翼说道,“长孙公子,我什么都讲了,你务必替我保守秘密。”
他略作思索,才答了声,“嗯。”
哑仆脸上表情稍稍一皱,鼻子一吸,而后将脸埋进双手里。
他不解,“你怎么了?”
哑仆道,“你二人行侠仗义,我当长孙公子光明磊落,极有风度,又待人极好,才放隼鸟去请姑姑救人。我一介女流,好心帮你,换来的却是一顿苛责与威逼。”
他自己也没想到,索性破罐子破摔般笑道,“我本就是这样的人,可别再高看我了。”
说罢他转身推门出去。
外头解蛊已罢,巴瑞瑛关切问道,“东西找到了吗?”
他回头往屋里一瞥,道,“是我粗心,如今哑仆已帮我寻到。”
哑仆收拾好情绪,走出书房关好门,转头进了后院。
巴瑞瑛道,“那就好。如此便告辞了,明日有人送丹丸上门,姑娘且好好休息几日。”
江映书房音障极好,故两人小声说话,外头一行医者也并不能听见。
只除了她。她坐在那小凳上,目送医者离开,方才起身回头。
他远远站在檐下,不敢靠近。等她转头看向自己,稍稍一愣,才缓缓一笑。
一个不知所措的笑。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表情。那表情好像在说——我做错了事。
这表情看的她心酸。
若是往常,这两京公子哥哪怕为了风度也不至于为难女子,更何况欺凌弱小之事也令他不耻。
如今他性情变了。
以后还会变得更多。
作者有话说:
前一章末尾稍作了修改,可以返回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