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月不理他。
他接着又说,“你跑了之后,你映哥哥为了找你,以捉拿我为借口去求他爹。两人破天荒的和好如初,联手献计。你说,是不是也算我一份功劳啊?你看,没有你,他多伤心啊,若再寻不到你,指不定以为你已经死了,要去尸山血海里捞人呢,你都不去看看他?”
“哦……我忘了,能够自如出入云台山的江湖人,绝不超过三个。而你映哥哥气海自腿部截断,最忌猫鬼,入此山中无异于送死。而他手头又没有足够能人,回去雪邦,发誓‘概不与南蛮人为伍’,方才求得剑老虎出手。你若是去寻他,岂不是又令他白费力气?”他趴在胳膊上,打量她,“还是你觉得这副模样怕惹他生厌?不如先去找你姐姐换了仙骨,再去找他,岂不两全其美?”
萍月双手捧鱼盆,呆立屋中,垂下头,只是不言。
巴献玉凝视她许久,恍然大悟,咯咯笑起来,“你云碧姐姐苦心孤诣,光明磊落,与你映哥哥原本就是一双璧人,却遭你如此恶意揣度。你作茧自缚,自食其果,所以你觉得羞耻,觉得不配去见他们。”
萍月决定由着他饿死,当即抱盆走人。
出间,獒牙满身劲力都用去掰他脱了臼的三根手指,忽地手头一轻——
但听得“咔嚓”三声响。
隔着血痕,俊脸可见一点点变得惨白,几近面无人色。
獒牙魂都吓没了,呆呆跪坐着,似乎有点懵。
他蜷作一团,无声地哀嚎。
忽地视线微抬,却见她又折了回来,将盛吃食的盆猛地摔在桌上。
他将脸埋在臂间,瞧见那个远去的背影,眼睫轻颤。
嘴角却微微翘起,无不得意的轻哼,“挺关心我嘛。”
兴许是要安心疗伤,或是伺机夺回玉笛,往后一些日子里,巴献玉倒真乖巧了不少。
伤仍重时,便安静听师父讲经。
师父告诉他:“他人不能渡你,只能靠你自渡。只有懂得众生疾苦,方能懂得生之珍贵。”
巴献玉听得认真,答得诚诚恳恳:“谨遵大师教诲。”
有时众人都已离去,他仍盘坐草团上,在院中静坐参禅,甚至三不五时向师父提出刁钻问题。
譬如,有一日,他问师父,“大师,你是不是佛?”
师父说,“众生皆是佛。”
他便道,“我怎么可能是佛?我情欲缠身,更没有三身四智,五眼六通。”
师父便道,“佛是过来人,人是未来佛。你的心即是你的佛,见自己,既见众生。”
他便道,“众生皆苦,自己即众生。”
师父便又道,“那我再来问你:你是不是佛?”
他想了想,道,“我想成佛”
这一段对话,属实叫叶玉棠摸不着头脑。
师父听完,竟赞许道,“你天资聪颖,只无人引导,便不分对错黑白。而今不过短短数日,参悟之道竟远胜我那不开化的大徒弟。”
叶玉棠正经听得起瞌睡。听到师父提起自己,一个激灵,忽地醒过来。
一听,没曾想竟是师父在拆台。
……
随萍月视线一抬眼,远远望向少年人侧影。
少年人抬头看着师父,眼中微微泛出亮来。
伤刚刚好上一些,巴献玉便极主动的帮着众人修葺寨子。
寨子修好了,此人见寨后有处竹林,竹林近峭壁处,依山傍水,风景极好。他便以余下这些木料,在此置了间林中小屋。仍嫌不足,便又在屋前搭了露台,露台近峭壁处绑了只秋千,一荡便荡至绝壁之上,足下即是急流与百丈悬崖,既刺激又好玩,引得无数蛇人小童去秋千小屋玩耍。
此后,他渐渐又觉得乏味。
百无聊赖之后,某日突然没了影,连他最期待的鱼生宴都没来吃。
萍月在寨中四下搜寻,没寻找巴献玉,心头着急。生怕他又逃出去作恶,便去找师父求助。师父却不疾不徐,似往常一样背起竹篓,漏夜出寨。
萍月后脚刚追随师父步出寨子,但只见得一少年挑着空粪桶,沿着阶梯上来。
少年看着脸生,走近一看,萍月才发现竟就是巴献玉。
对襟马褂化作鸭绿粗布短打,头发扎作马尾,头戴斗笠,身形瘦削,脚步轻快。
似乎在外劳作了一整日,皮肤晒黑些许。
他远远地,乖巧地道了声“大师”。
一抬头,自斗笠下头露出大半张脸。
眼睛仍如往昔明亮,一笑,天真邪气劲儿连着狡黠,一块儿流露出来。
及至走到萍月跟前,脚步一顿。
萍月看也不看他,往后疾退三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