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太平军主力不停地从身旁向江边靠拢,范汝增摘下了自己的风帽,匍匐地跪在地上磕头道:&“陛下,微臣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大江的两岸都冒起了硝烟,在一阵阵炮声中,太平军不要命似的一波接一波地朝着围堵在前后的追兵冲杀。
不一会儿,已是尸横遍野,血流漂杵。
由于东岸的阵地迟迟没有被拿下,浮桥上挤满了人,落水溺毙者更是不计其数。
而幼天王的行驾,也被堵在了桥上,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急得洪仁轩大喊:&“兄弟们,不要堵在桥上,快向岸上移动!&“可是岸上已经被炮火封锁,刚有人冲杀上去,便被炸得四脚朝天,死无全尸。
正在岸上督战的刘裕鸠和刘庆汉见状,更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就差没有亲自冲上去拼命了。
可饶是如此,两人也是身中数弹,血流如注。
战场上阴霾越来越重,太平军几万人就像被钉住了七寸的蛇,任其怎么挣扎,也只是徒劳。
眼看着这支从天京突围而出的星星之火就要被掐火在大江两岸时,刘裕鸠忽然看到硝烟中一队人马举着木排,迎着如暴风骤雨般的枪子整整齐齐地扑了上去。
这些人每三个为一组,左手抬着本来应该铺在床上到踏板用的筏子,挡在身前,右手拖着一杆长长的挠钩,虽然在扑杀上去的途中,也被炮火时时端掉几人,但由于有了筏子的庇护,枪子几乎伤害不到他们。
数十人一起扎进密林,看到林中已经堆起了一簇簇的垒石,而火炮便藏在这些垒石之后,甚至有几名大胆的火枪手,肆无忌惮地脚踩在巨石上,居高临下地射击。
&“哎!小殿下,你回来!&“刘裕鸠定睛一看,杀上去的正是李容发,放声大喊,但对方却仿佛什么也没听到,急着他一跺脚,也举刀跟在后面冲了上去。
李容发仅带着不满百人,终于杀到了石磊之下,二话不说,丢下手中的木筏,抄起挠钩便往上捅去。
挠钩勾住了站在垒石上楚勇的脚踝,将他们一个个硬生生地拖了下来,滚在地上。
还没等这些人反应过来,随后跟进的陈承琦扬起长矛,对着那些楚勇便是一顿乱戳,霎时间便将那些人戳成了筛子。
李容发等人来不及更换兵器,又用挠钩对准垒石的缝里捅了进去。
顿时,巨石之后传来一片楚勇的呱呱乱叫,炮兵们已是乱成了一团。
刘裕鸠、刘庆汉等人唯恐忠王之后有失,带着人马已经冲到了近前,人潮有如惊涛骇浪,一下子被湮过了楚勇的阵地,随着一道道的咔嚓声,太平军如砍瓜切菜般屠杀着楚勇。
浮桥的道路终于被疏通,洪仁轩、洪宣娇护着幼天王上了东岸。
此时他们已经踏入了浙省境内,回头再看西岸,炮声也渐渐弱了下去,太平军的杏黄旗在浓烟中也变得越来越稀少,留在那里阻截刘典等部的首王范汝增想必已是无法脱身,凶多吉少。
虽然突破了东岸的封锁,但刘明珍、王德榜等人的大队人马正在火速朝此处集结,摆在太平军面前的形势依然不容乐观。
洪仁轩骑在马上催促着大军赶紧开拔。
随着一声巨响,江上的浮桥被炸成两段。
当然这不是楚勇们干的,而是太平军自己将它炸毁了,想必这样一来,多少能够阻挡一下刘典和黄少春等人追击的步伐,只是也彻底断绝了首王范汝增的归路。
出了皖省,进入浙江,前头不过百余里地,便是杭州。
曾是太平天国管辖的杭州府城,如今已经落到了浙闽总督左宗棠的手里,正如洪仁轩所见,此处也非久留之地,需尽快南下,才能早日与小康王和侍王合并。
当年忠王李秀成横扫苏杭,兵锋所指,莫不披靡,而今的太平军,早已没了攻城拔寨的心气,别说是城高池深的杭州府,就连见了严州、寿昌等地,也不得不饶着走。
一路走来,章王、堵王、首王,死的死,散的散,再也经不起凶狠惨烈的正面交锋了。
恰在这时,天空中又飘起了细雨。
太平军将士冒雨急行,不敢去攻打严州府,只能暂时在威坪落脚。
没想到大家刚开始埋锅造饭,身后又是一声炮响,数万楚勇掩杀而来。
殿后的偕王谭体元和谭乾元、谭庆元三人首当其冲,迎面和楚勇撞上。
顿时,喊杀声又响成了一片,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血肉横飞,惨不忍睹。
原来,炸毁的浮桥丝毫也阻挡不住刘典和黄少春的脚步,紧跟在太平军之后渡江,和东岸的刘明珍、王德榜等人合兵一处,掩杀而来。
如此一来,楚勇的气势更甚,更挟白牛桥得胜之余威,马不停蹄,誓要将幼天王的残补扑杀在浙省境内。
洪天贵福也不知敌军究竟来了几千几万,和当时在湖熟时的幼西王一般,吓得几乎尿了裤子,顾不上拼着性命跟随自己的部下,翻身上马,落荒而逃。
&“陛下!陛下!&“洪仁轩和洪宣娇同时大喊,&“切不可自乱了阵脚!&“可幼天王仿佛没听见他们的话,撒马就冲开了人群,逃得不知踪影,反倒是将铁桶般护在他四周的圣兵撞出一道缺口来。
&“这可如何是好?&“洪仁玕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挽着马缰在原地不停地打转。
他想追上去保护幼天王,可是眼前的中军大阵已是一片乱象,人马自相践踏不说,许多人都已经丢了枪矛,一窝蜂般的作鸟兽散了。
他唯恐自己战马驰骋时伤到了兄弟,是进是退,举棋不定。
洪宣娇也是分身乏术,她是亲眼见证湖熟之役的,幼西王一跑,剩下的幼王都跟着他到处乱撞,最终无一例外,被清妖一网打尽。
现在的情况比湖熟时更糟,跑的可是幼天王,他一乱,麾下的将士哪里还有打仗的心思?一方面,洪宣娇也想追上去,可另一方面,她又不得不留在这里,稳住阵脚。
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此时,忽见谭乾元、谭庆元兄弟二人灰头土脸,满身血污地跑了过来。
&“站住!&“洪仁玕见了,大喝一声道,&“你们二人不随着偕王在后队阻击清妖,跑来这中军作甚?&“谭乾元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道:&“回干王殿下,我二人跟着大哥偕王殿下一道,刚要埋锅,便见清妖杀了上来。
咱们三兄弟连饭都来不及扒拉上一口,便与清妖拼起命来。
殊不知,那清妖声势颇大,来者不计其数,炮火猛烈,前所末见,只一会儿工夫,便把我们兄弟三人的战阵打得七零八落,我与庆元失去了大哥的消息,又见身边的将士成片成片地倒下,料想继续血战,亦是于事无补,便带着残部退将下来!&“&“孬种!&“素来文质彬彬的洪仁玕闻言不禁火冒三丈,翻身从马鞍上下来,一把揪住谭乾元的领子喝道,&“没有军令,你怎能说撤便撤?你可知道,后队崩溃,清妖主力便会直薄中军!&“他越说越气,一把将谭乾元推在地上。
一旁的谭庆元见了,急忙将他二哥扶起,没好气地道:&“干王殿下,我兄弟三人拼死拼活,与清妖大战数十回合,虽败,却也是因为寡不敌众。
更何况,我大哥此时还下落不明呢,你非但没有一句中听的话,为何还横加指摘?&“&“你!&“洪仁玕更是气得两眼通红,正要发威。
一旁的洪宣娇急忙拦住了他,道:&“哥,谭家兄弟二人说得也并非没有道理!这事,便交给我来处理便是!&“见妹妹出面求情,洪仁玕的气也就消了一半,拂袖走到一旁。
洪宣娇对谭家兄弟道:&“二位天将,我大军自出湖州以来,先是宁国白牛桥大败,再是渡江之时,又折损过半,今日之败,实怪不得两位。
你们且先带着人马下去休整,若有召唤,再来阵前听候差遣便是!&“两人拱了拱手,话也不说,便带人离开。
等到二人走远,洪宣娇又高声喊道:&“昭王、奉王何在?&“&“末将在!&“黄文英和黄朋厚答应一声。
&“你二人速率本部人马,补上后队的缺口,莫让清妖大军杀到中阵来!&“&“凭什么该我们堵王府的人去送死?&“黄朋厚不服地将头一拧道。
自从那次洪宣娇坏了他与陈家小姐的好事之后,黄朋厚便一直对她记恨在心。
此番又见洪宣娇颐指气使,更是不服,&“白牛桥之役,我叔父也阵亡沙场了,如今尸骨尚且留在白牛村姚姓人家的后墙下。
按理说,该是我部下去休整才是!&“说实话,洪宣娇本也不愿指使黄朋厚,可是现在放眼军中,还有谁能堪重用,只好不得已而用之。
她杏眼一瞪,道:&“此乃军令!你莫不是想要违抗军令不成?&“&“军令又如何?&“黄朋厚针锋相对,&“本王麾下没人便是没人,要去你自己去!&“洪宣娇刚想来个杀鸡儆猴,这时旁边闪出一人道:&“既然奉王殿下不愿出兵,那只好让本王去了!&“众人回头一看,这人一脸凶光,面上毛发兴盛,看上一眼,便会令人不寒而栗,就连刚刚还是脸红脖子粗的黄朋厚也不禁后退了两步。
他并非别人,正是刚在江面上冲杀过的享王刘裕鸠。
&“殿下,&“洪宣娇把刘裕鸠拉到一旁小声说,&“若要阻击清妖,你更是不二人选。
只是在建口江面上的大战,你部下也伤亡大半,此番若是再去阻击,恐怕不是清妖对手!&“刘裕鸠道:&“西王娘放心,你尽管带着中军人马去追陛下,本王即便一死,也要坦坦荡荡,不似某人,空领着王爵俸禄,却不思报效天国!&“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目光还不时地撇着不远处的黄朋厚,仿佛是故意说给他听的,直把黄朋厚惹得脸上白一阵,红一阵。
&“可……&“洪宣娇还想再说些什么,刘裕鸠已是大手一挥道:&“若是他日重建小天堂,西王娘切记为本王修一座大墓!胡永祥!谢元美!李世华!柯林!快带上人马,跟老子一起去收拾清妖!&“几员天将齐声应和,带着本部兵马,随刘裕鸠一道,转身往后杀了过去。
洪仁玕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不禁叹道:&“此真英雄也!&“事不宜迟,干王和洪宣娇收拾起人马,循着幼天王逃跑的足迹追了上去。
虽然强敌在身后,但如今的浙江已经不是一年前的浙江了,这里早已布满了楚勇。
若幼天王稍有不慎,便会落入清妖手中,届时天国的复兴大业,更成了泡影。
找到幼天王的时候,洪宣娇不禁松了一口气,原来李容发和采菱一直都跟在他的后面。
这时幼天王正躲在山洞里簌簌发抖,若不是李容发在旁好心安慰,他不知又要哭闹到几时。
一见到洪宣娇和洪仁玕,幼天王顿时跑了过来,扎进二人的怀中哭诉道:&“姑母,叔父,朕很是害怕!清妖来势汹汹,我圣兵断无抵挡之力,不如……不如趁早投降,或许还能换来一条性命?&“这话把洪仁玕和洪宣娇说得啼笑皆非。
干王道:&“陛下何出此言?眼下享王还在拖着清妖的主力,恳请陛下速速起驾,南下赣省,与侍王和小康王合兵才是!&“幼天王道:&“叔父,我们能不能不打了?朕……朕已经不想再打仗了!忠王说长安三五日便到,朕在地图上看,浙江与长安也不过是一巴掌的距离,为何我们走了那么多日,却连赣省都还没到?而且,而且朕想念宫里的鹦鹉了,却不知它还活着否?&“&“陛下,&“洪宣娇像抚摸自己的孩子一样,轻轻地摸着洪天贵福的后脑,将他抱进自己的怀里,劝道,&“你别怕,我们受上帝眷顾,一定会重振天国大业的!&“幼天王在洪宣娇的怀里依偎得更紧。
他从小就和母亲赖莲英分宫而居,几乎没怎么感受过母爱,此时钻在洪宣娇的怀里,总觉得她身上会泌出一股软软的芬芳,就像母亲一样。
不,应该比母亲身上的气味更令他有安全感。
他一边啜泣着,一边沉沉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