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了。”周奚的声音有点颤抖,他很快调整了一下,“有点远,试着再往前开一点。”
他走到窗边,额头抵着明亮又冰凉的窗户。他努力睁着眼睛面向马路,透过那片薄弱的天光,只能看见一片虚无。
周奚索性闭上了眼。
人在黑暗中的其他触觉都会变得更加敏锐——他听着那鸣笛一声一声地朝他靠近,每接近一点,他的心跳就愈发急促。
“我都能听见你话筒里的回音了,很近了!”陆向阳恨不得能当即冲出去,他大喊,“你在哪里啊!”
“你抬头。”周奚把向日葵的钥匙扣拿在手里,他把手举过头顶,手电筒抵着窗玻璃,做了一个摁圆珠笔的动作,“闪着光的地方……看得见吗?”
他的手心里就这样亮起来。
陆向阳一抬头,就看见不远处的一栋房屋里,透着个星星似的光点儿,散着宁静的光。
“小手电!我看到你了!”陆向阳眼尖地喊道,“开个门!”
“密码,330702。”周奚边说边笑,他不太清楚为什么自己会突然笑成这样,有什么东西垂然落地,砸得天崩地裂,“你怎么就……真的过来了呢?”
他那个从来蜗居在小小棉城里的恋人,不顾一切地朝着他冲撞过来,横跨山海,迎风斩雪,像是宇宙深处穿越了几亿光年最后落下的光,心坚定,所向披靡。
他的眼里只有一个终点,任谁都不能拨乱他半分。
那个终点叫周奚。
“周奚!”陆向阳气喘吁吁地打开他的门,窗前的男人在席卷进屋子里的一片寒风雪沫里慢慢地转过身去。手电筒的灯光从他身前温柔地铺开,一直延伸到自己脚下,像魔法世界里光织成的地毯,指引他们往前一步,再往前一步。
周奚一动不动,只是静默地微微垂着头,像一尊长久伫立的雕像。
两人的电话没有切断,他们面对面地站在昏暗的客厅里,门外是呼啸的猎猎凛冬。
——周奚瘦了。
壁炉的火烧得缓慢而安详。陆向阳借着火光,看见周奚因为劳碌而愈发瘦削的下颌线条,半隐半就地藏在裹紧的围巾里。
甚至连站姿都不那么直了——他腰上的伤口肯定还没有长好,受点力就会痛。
他好不容易照顾好的人,些许日子不见,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我找到你了。”陆向阳鼻子一酸,他强忍着要冲上去把周奚死死箍住的冲动,一步一步慢慢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人抱在怀里,“我来了。”
“呵。”周奚在触到他的温度时,才回了似的低低笑了一声,“我好像才突然明白……我连你也看不清了。”
“会好的,有我呢。”陆向阳心如刀绞,他咬紧了牙压着声说,“我带你回家。”
吴森不肯进屋,他给陆向阳发了短信说在附近找了家汽车旅馆住下了,有事叫他一声。陆向阳去关门的时候,才看见他先前买的东西已经都撂在门口了。
停飞的航班还没恢复启动,现在他们哪儿都去不了,还得再等一等。这么看吴森的意思,是想等着一起把他们都捎回去机场。
陆向阳先把屋子里的火烧旺了,他生火的时候看见一旁拆开的蛋黄酥,吃了好几个,剩下空掉的包装壳还放在桌子上。
“还好给你带了吃的。”陆向阳把桌子收拾干净,他叹了口气,“等我去烧一壶水——这有燃气的吧?”
“有,在厨房。”周奚听见了包装的窸窣响动,他忽然很快地眨了下眼睛,“对不起啊我都看不见什么口味……你还特意分了那么多颜色。”
陆向阳垂了垂眼。
“奚哥,他们是不是对你很不好?”陆向阳小声地说着去抓他的手指——他清晰地看见周奚手背上吊水扎针留下的针眼,有轻微的浮肿,泛着淡淡的青紫色,心疼得无以复加。
“都过去了。”周奚笑了笑安慰他,“不想了。”
“……嗯。”陆向阳很用力地点了下头,“有没有想吃的,我买了点米面口粮,顺便煮点,你肯定饿了。”
“饿扁了。”周奚靠在躺椅上窝了窝,火的距离和温度都生得刚刚好,“听你的,陆大厨。”
“等着。”陆向阳提起袋东西就往厨房里走,“十分钟快速出餐。”
周奚在后面笑出声。
寒冬终究会过去。就在陆向阳端着一个热腾腾的碗放在他面前的时候,白色的雾气晃晃悠悠地蒸上来,眼前忽然有个瞬间仓促地清晰了一下,时间很短,但他确凿地看清了,碗里有根根分明的面条。
是幻觉吗?
周奚用力地眨了眨眼,视线又回归了模糊的状态。
“你猜我给你做了什么?”陆向阳得意洋洋地在他旁边坐下来,“闻得出来吗?”
周奚尝试着抽动了鼻尖。
“有……葱油和酱油的香味。”他老老实实地说,“是什么?”
“厉害呀!”陆向阳夹起了一筷子仔细吹了吹,温度适宜之后给周奚递到嘴边去,“低配版阳春面,没办法吊高汤了,我拿酱油提的鲜,尝尝看?”
又来了。周奚的眼前又清晰了一下。
这次的时间更长一点,他看见了陆向阳剪短了的小辫子。
然后又再度回归模糊了。
……真的假的?他去剪过头发了?
“你靠近点。”周奚眼虚无地越过他的肩头,极力伸出手去碰他的头发,想确认什么似的抓握了下手心,他碰到陆向阳微凉的发尾,短短的,像雏鸟尾巴。
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