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章懋的关系,两人虽常常免不了把徐勋当成晚辈,可是因其在京城的声势,却也绝不会小觑了他。只交往归交往,一路归一路,占人家这样的便宜,于林瀚张敷华来说却不免有些难以接受。可徐勋一说是内库的产业,又打趣了那么一句,两个年纪加一块几乎得是徐勋年纪十倍的老者不禁笑了起来。
“既是你连皇上美意都求来了,我和亨大两个又是做邻居,那就依你安排吧。”
“好,那就让从人先把行李送进去。这房子虽大,可大时雍坊治安向来最好,晚上一闭门,宅子空荡一些也不要紧。如今时间还早,到寒舍坐坐喝一杯如何?我也不说什么给二位大人接风的话,可我今天刚刚得了世袭铁券,虽不想大张旗鼓,可也打算请上三五知己聚一聚,有些话也好大伙商量商量。”
林瀚和张敷华一路车马劳顿,一听喝酒原本要婉拒,可徐勋说不是接风,而是庆祝自家得了世袭铁券,两人不禁都是大吃一惊。等得知是吏部因皇帝旨意重新议了徐勋之前的军功,以为封伯无世券不公道,而迤北功素来就是战功之首,所以给了世券,林瀚虽觉得稍稍过分,可也只是斜睨了徐勋一眼。
“你这是看在老夫尚未进京紧赶着捣鼓出来的吧?若老夫在吏部,你可休想如此轻易!”
“正是知道林大人素来公正,所以我先把这难题解决了,免得回头给打回来没面子。”徐勋笑眯眯地打了一手太极,这才轻描淡写说道,“好教二位得知,这封爵看似皇上一心偏着我,实则是因为除了当初传告天下的战功之外,我那一仗还抓了一个要紧人物,便是小王子的次子,刚封了副汗济农的乌鲁斯博罗特。此人我请示过皇上之后,已经让人送出去与了火筛,如今小王子三子成了济农,正以永谢布袭杀前任济农为由攻永谢布和鄂尔多斯,火筛却在这当口推了乌鲁斯博罗特出来,所以鞑子那边暂时一团乱,所以此次皇上才与了世券。”
这事只有张永知道,杨一清神英约摸有数,那时候援军的苗逵和陈雄尚且不知情,连朱厚照都是最后得知的。此事如今说出来,林瀚和张敷华都大吃一惊,随徐勋登车之后就是好一番质问,最后林瀚忍不住重重伸手一拍旁边的扶手。
“怪不得今年进犯延绥不果之后,小王子部一直都没有太大的攻势,原来是窝里正乱!不过,如此大功你却瞒着朝中其他文武,此次封爵也背着个幸进的名声,纵使为了大局,可你小小年纪便能如此,足可证咱们几个南都官员不曾看错你!”
徐勋不惜把这一茬极其隐秘的内情抛出来,从而洗清朱厚照这突然赐下世券对人的冲击,自然便是为了眼前这一效果。既然林瀚张敷华深信不疑,他接下来自然便谦逊了些,接下来一路只说闲话不谈正事,须臾马车就停了下来。
“大人,门上还有些贺客不曾散去,听见大人回来都拥了过来。”
听到这话,徐勋微一沉吟,便冲林瀚张敷华歉然一笑,随即让外头打起车帘。他摆手吩咐不用车蹬子,敏捷地跳下车来,见四周围一张张满脸堆笑的面孔,他一个手势让后头从人迅速又放下了车帘,这才微微颔首道:“诸位好意我徐勋心领了,此前封爵既然都已经摆酒庆贺过了,如今赐世券自当摆上几桌再热闹热闹。只是家父内子都不在家,先母迁葬未成,如今庆贺未免心中不忍。他日家父内子归来,先母入土为安,再领受各位好意不迟。”
相比刘瑾那儿收礼照单全收,事情却未必都办,如今徐勋能当众说出这样的话来,众人不免觉得希望不小。于是,四周围的各式官员纷纷说了一两句场面话后,很快各自散去,但也有不少人好奇地打量着徐勋的那辆马车。毕竟,先头有眼尖的在徐勋出马车的时候,瞧见了车中尚有两个老者。
胡同外头,挤在看热闹人群中的刘七竖起耳朵听,可也不过隐约听见顺风飘来的只言片语。当看见那些官员散了,他方才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兄长。刘六却二话不说,转过身就挤出了人群。不多时,刘七也跟着挤了出来。
“六哥,你不是又后悔了吧?”
“急什么,人家连正经投上门这些当官的都不理会,更不要说咱们这种人。刚刚那辆马车里头分明还坐着其他人,咱们先去打听打听同车的人是谁再说!”
徐勋三言两语打发走了门上起先一直不肯散去的官员,这会儿就没有再登上马车,而是索性跟着马车从西角门进去。见金六满头大汗地迎了上来,他就问道:“家里都有谁在?”
“唐先生和曹百户在,张大人捎信来,说是都察院事情忙,得晚些来。”
“唔,既如此,你派人去见张大人,就说他的顶头上司来了,让他早些回来见一见。另外,去翰林院看看庶吉士可下课了,邀上徐昌谷,如果湛元明严惟中他们愿意来也一并请上。再有,去北监见王公子,让他出面去请谢大司成,就说我家有南都来客,请他务必赏光。”
想想如神英钱宁马桥徐延彻齐济良这些人,白天不敢因私废公,晚上却多半也会备礼来贺,指不定还会有定国公这样的勋贵,谷大用张永这两个中官,他沉吟片刻,就又开口说道:“你再找几个妥当人去定国公府寿宁侯府这常来往的几家勋贵府邸送帖子,然后再是灵济胡同西厂,十二团营左右官厅还有府军前卫,对各方说我明日晚上在家里设小宴请他们喝酒。”
言下之意就是今日不用来了。
金六心中透亮,连忙答应之后又重复了一遍,这才立马转身跑去找曹谦写帖子,心里一面庆幸有这么一位和气却又能干的年轻军官帮忙,否则他又得去求柳安,一面发狠回头一定要摁着儿子金元宝赶紧啃下千字文,免得和自己一样睁眼瞎。
徐勋安排下这些火速赶到二门,从阿宝口中得知已经把林瀚张敷华先引去了自己的外书房,他便满意地点了点头,可随即立时想到另一个问题:“书房中都有谁伺候?”
阿宝这才一下子脸色变了:“糟糕,只有一个金元宝!”
此时此刻,又好气又好笑的徐勋也顾不得训斥这突然冒失起来的阿宝,连忙转身直奔外书房。才刚进了那院子,他就听到里头传来一个清亮的背书声,隐隐听出那赫然是三字经,他忍不住回头瞅了一眼阿宝,阿宝立时有些不好意思。
“我也是陶泓哥才教了我这些,元宝盯着我学,我不得已只好教给了他。他倒是聪明得很,听一遍就能差不多记住,三遍就能背了。”
徐勋听着诧异,缓步到了门前,轻轻咳嗽一声,这才打起竹帘入内。见金元宝规规矩矩站在张敷华身边,这会儿正满脸忐忑地看着他,他微微一笑就冲张敷华林瀚问道:“我说二位大人,怎么有功夫考较起我家的书童来了?”
林瀚欣然笑道:“是公实一时兴起随口问他可识字,他却说自己能背三字经。不错不错,都说书香门第之中,应门五尺之童也是说话文雅,你家这小小年纪的书童就能把三字经背到这程度,足可见你这主人平时教导。只这孩子起什么名字不好,非得叫什么金元宝?”
听到前头这话,徐勋有些哭笑不得,暗想阿宝教这小家伙三字经还真是错有错着,可听到后头半截,他这脸色就不免有些精彩了起来。见金元宝紧张地瞅着自己,他便干咳一声笑道:“这孩子是我金陵旧仆的嗣子,早先家里穷,生父就给起了这么个名字。张大人若是喜欢,随手赐他一个名字,也是他的福分。”
一听说是徐勋的金陵旧仆之子,张敷华也就没在意这不过是个小小僮仆,若有所思地说:“燕昭王置千金于台上,以延天下之士,故谓黄金台。如今朝廷正在用人之际,你不能学古人以利动之,当弘正道。他既为你之仆,可取一单名为弘。”
徐勋听到取一个名字也能说出如此大道理,而且暗含规劝之意,不禁暗叹果然不愧是南都大儒,起名字都要正道,当即冲着懵懵懂懂的金元宝笑道:“记着,你以后小名金元宝,大名就叫做金弘。还不去告诉你爹,张大人给你起了大名,让他高兴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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