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到他说完,姑母便挥了挥手,走过来挽了挽自家侄女落下来的碎发,疲惫道:“我今天也是累极了,否则也不会让你表哥带你,你听你表哥的话。”
“房间早早给你备好了,淸芷苑,离你表哥的院子也很近,有事就找他帮忙。啊。”姑母又叮嘱了她一遍,忧心地看了她几眼,步伐不稳地朝反方向去了。
寄人篱下的日子肯定是不好过的,就像林黛玉入贾府。她步步留心,时时在意,唯恐举止不当被人察出不像表小姐,被当做孤魂野鬼烧了去。
——然而事实证明,她完全是想多了。
姑母日日在佛堂礼佛,也不出来,饭也在小佛堂吃,完全见不到人。侯爷忙于政务,有时会去后院安抚一下空闺寂寞的侍妾,也完全见不到人,算下来,她见得最多的,竟然是那个深不见底的表哥狄青麟。
跟狄青麟接触了一段时间,唐菀很快意识到狄青麟更深沉的可怕之处——当他想要一个人喜欢上他,是很轻易的。
不过是想起“水面淸圆,一一风荷举”,多看了水池上那株菡萏一眼,第二天案上就多出一支含淸带露的水荷花;描红的墨用完了还没采买,上好的青松墨就被他小厮送到了手上;甚至饭桌上的菜,也总是合她胃口。
等到宛宛意识到,狄青麟的痕迹已经触及她身边每一个角落。
这些举动,只引起了宛宛更深的猜疑和忌惮。
他是为什么要这样做?
坏事总是接踵而至。
思虑太深,这天早晨起来梳妆,唐菀就发现自己气色不太好。
绿意垂着眼睛,在她身后很是衬意地梳着头,挽了一个望仙髻,宛宛是不太用胭脂的,只是今天唇色有些浅淡。
就看见镜中绿意低着眼睑,柔软地劝道:“小姐今天的气色不较往日鲜妍,不若用些胭脂提提色如何?”
镜子里,她眼睫下瞳孔中折射的光是那样阴冷嫉恨,带着黏稠潮湿的冷意。
咦?狐狸尾巴终于要露出来了吗?她还以为这个绿意是不敢动手了呢。
唐菀的嘴角浮现温柔无害的微笑,婉转含情的眸子睨了她一眼道:“不必了。”
“可是......”绿意被她冷凝的眼睛看了过去,不免有些喘喘不安,立时扬起一个僵硬的笑容:“我也是为了小姐好......”
“对了,你先出去吧,”唐菀轻盈起身,坐在床沿。她在枕头下翻出一本已被翻得页页泛卷的书,认真地翻了起来:“你知道的——我看书时,不喜他人搅扰。”
见绿意嗫嚅着点头退了出去,吱哑带上了门,她把书往床上一扔,右手把桌上那盒胭脂拿了起来,仔细端详。
自己这丫鬟鬼鬼祟祟,想要自己傻乎乎用她拿来的东西,那是不存在的,还不知道里面多加了什么鬼东西呢。闻着那胭脂味道,她确实觉得心里不安。
这盒胭脂不由得让她想起,前两天沾染了颜料而不能穿的一条新制的马面裙。只是那裙子颜色上的熏香有些古怪,她也就没穿。宛宛于是走向墙角的衣服箱子,把裙子找了出来。
唐菀看着那条依稀带着异香气的马面裙,又想起貌似藏了毒的胭脂盒,深深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回忆起狄青麟含笑的唇和仿佛无机质的冰冷的眼睛,他总是体贴入心的举动——
蛇在摄食时,总是蜷伏在侧以麻痹猎物。
他漆黑而幽深的瞳孔,果真如蛇一般。